常喜绘声绘色地继续道:“就在争辩最激烈的时候,太后宫袖一挥,果断下令——和亲!皇上其实也早有和亲的打算,只是拿不定主意该派谁去。要知道,冒顿单于求婚的对象是太后娘娘,大汉也不好随意挑一个女子过去替换,年龄、家世、背景全都是要考虑的因素。威武侯周勃上前进言,推荐了营陵侯刘泽的小女儿。陛下甚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场沸沸扬扬的激辨才终于平息了下来。”
窦漪房暗暗细想,营陵侯刘泽是高祖皇帝的堂兄,是堂堂正正的刘氏宗亲。他的女儿刘敏去年刚刚及笄,还没传出婚配的消息,确实是和亲的上佳人选。用吕后的话来说,送一个刘氏宗亲诸侯王的女儿过去当阏氏,绝对不会委屈了匈奴单于。只是可怜了这个小女孩,才刚刚成年没多久,就无辜地卷入这场的权力漩涡之中,远离父母和家乡,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国度。她似乎看到张嫣的命运在另一个无辜的少女身上延续。
但是,魂穿大汉的自己,又比她好多少呢?
窦漪房心中的百转千回,直肠子的常喜哪会知道,还在一个劲兴奋地描述着自己打探回来的消息:“丫头,你可不知道,那个呼延骜究竟有多么的桀骜不驯,简直不把我们大汉放在眼里。这次出使大汉前来求亲,他和上次一样把军队留在宫外,仅带副将二人、苍狼两匹进宫,一副高高在上、无所畏惧的模样,真不知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目中无人。也不想想,那几匹狼究竟有多吓人。还有他那两个副将,又高又壮又黑,也不知道是吃什么大的。正常人会长这么高吗?胳膊能长这么粗吗?那不叫人,是熊!”一边说还一边举着自己的胳膊比划,生怕她不相信的样子。
其实窦漪房真的很想笑出声,只是眼光刚好瞥到常喜背后出现了几抹高大的黑影,半扬的嘴角僵在脸上,无力地抽了几下。常喜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继续大放厥词,匈奴人在他的描述中从巨熊飞跃成为各种猛兽,都快变成茹毛饮血的怪物了。
汉朝和现代毕竟不一样,因为交通和信息传递不便利,各族之间因为彼此间的不了解,经常产生很多矛盾和误会。误解和偏见是不可避免的。她能理解常喜的心理,但也不禁为匈奴人受到的歧视而感到委屈。
“很可怕是吧?我想匈奴人肯定会吃人的,搞不好还会生吞!敏姑娘嫁过去还不知道会遇到怎么样的事情呢。咦,丫头,你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被匈奴人吓坏了。别怕,回头我……”咦?背后怎么凉凉的?常喜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全身僵硬地扭过头去,陡然发现三双冰冷的眼睛正向自己发射出道道寒光,一左一右的两匹苍狼嗷嗷发出不悦的低吼。
呼延骜伸出手,在常喜的眼前慢慢地合拢成拳,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好像单手就能把他捏碎了一样。常喜的狗腿吓得直哆嗦,冷汗从额头簌簌而下,忽然一阵骚味扑鼻而来,窦漪房瞠目结舌地看到常喜的裤子湿了!
“滚!”呼延骜单字清晰,铿锵有力。
常喜哪还敢说不,面红耳赤地提着裤子头也不回地逃走了!窦漪房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抱着肚子笑弯了腰。
呼延骜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娇小的汉女,还记得当日她杀狼的情形。焘烈欣喜地发现这个小姑娘恢复了活泼乱跳的模样,僵硬的嘴角柔了几分,看起来不似传闻中那样冷酷和可怕。另一个副将勋隆今天第一次看见窦漪房,之前曾在焘烈口中听说过她的事情,对她手刃恶狼的勇气颇有几分赞赏。
“你不怕我们匈奴人?”呼延骜木无表情地问道。他很清楚汉人对他们的看法,即便是未央宫里奉命前来伺候的宫人,表面上礼数周到,但其实跟常喜一样,把他们当做是洪水猛兽,甚至是厌恶、歧视!每一次对上他的绿眸,都会露出像看到鬼一样的表情,眼底里的恐惧和嫌弃是骗不了人的。
窦漪房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稍微定定心神,道:“呃……怕,但也不算很怕。如果你肯把那几只‘可爱’的宠物收起来的话,应该会更好一点。”她指了指焘烈和勋隆手中拉着的苍狼。
“清风明月性格很温顺的,不会伤人。”焘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清风?明月?窦漪房额头冒出几条黑线,瞅了瞅那两只目露凶光、长着獠牙的家伙,实在看不出它们跟这两个小清新的名字之间有什么联系。难道说,匈奴人的眼光真的很独到?!
但是,它们是货真价实的狼,真的不是哈士奇,不会犯二!!!
呼延骜突然伸出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在她错愕的目光下自言自语:“究竟是怎么样的魔力,让那男人为了你如此奋不顾身?”指腹间传来娇嫩的触感,在秋天明媚的阳光下,有着几分不真实的美好。
匈奴和大汉在边境地区进行过很多场大大小小的战斗,只有在代国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表面上看是都尉张武的功劳,但行军布局之法谨慎周密,绝不像是一个普通武将所能筹谋策划的。武将天生的敏锐告诉他,张武身后的主子才是自己真正的对手!
窦漪房心头一颤,往后退了好几步,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在受伤的那段时间,焘烈对自己很是关心,不是探病就是送礼,使得再次见面的时候竟不自觉地降低了警觉性,差点忘了对方到底是敌国的外族将领。
呼延骜似有若无地摩挲了一下手指,意外地发现自己对刚才细致的触觉生出了几分留恋。刚毅的嘴角清浅地勾了勾,俊美无俦的脸上多了魅惑的神采。
“看来骜狼这次请求出使大汉的决定是正确的。诱人的猎物总在不经意的地方出现。”趣味盎然的绿眸紧紧锁住眼前娇小的人儿。
窦漪房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见他碧绿的眸子从淡转浓,瞬间变成了墨绿色,眼底多了一份她不解的情绪,激荡起心中莫名的惊怕。那种惊慌的感觉就跟当日在竞技场上对阵饿狼的时候是一样的!
呼延骜专注地看了她好一会,始终没有再说话,而后傲然转身,带着二人二狼扬长而去。窦漪房抚向心口,轻轻喘气,努力平复适才的那份慌乱。
吕后和审食其远远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意思了。审食其略略皱眉,暗暗猜度吕后的用意。
“匈奴的气焰越来越大,娘娘为何不趁此机会杀了那个狂妄自傲的骜狼,扬我大汉国威,反而这般低声下气地答应和亲?匈奴虽强,但真要打起来,南北二军的两位吕氏将军也未必会吃亏。”乍听到冒顿单于的求婚书,审食其和其他的大臣们一样,气愤难当,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下怒火,没有当场发作。
吕后拈起一片飘落的黄叶,仔细地欣赏起上面斑驳的纹理,声线细柔地道:“匈奴送了这么一份大礼过来,本宫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说不定这场意料之外的和亲,能为我们一次过解决掉两个头痛的人物。”
“哦?娘娘说的是哪两个人物?”
“皇上亲政以来,对先帝的几位诸侯王子多番纵容。我们好不容易解决了刘如意和刘友,八王子燕王刘建又开始蠢蠢欲动。本宫听说他和营陵侯刘泽私下见了几次面,刘泽甚至有意将刘敏许配给他。这两个人结党营私,心里盘算的那点念头瞒得过陛下,绝对瞒不过本宫!”
审食其沉吟片刻,道:“此前,营陵侯因为助先帝攻打陈郗有功,在娘娘的帮助下吞并了齐王部分的封地,和刘襄几兄弟一向有嫌隙。他对燕王殿下示好,估计是想勾结燕王的力量,对抗齐国。”
吕后的脸色阴冷了几分,“本宫不管他想对付的人是谁,敢在本宫面前结盟就是妄想!我们必须把这点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娘娘说的两个人,是营陵侯刘泽跟燕王刘建?”
吕后挑眉,唇边勾起半个弧度:“刘建一除,刘泽孤掌难鸣,就不足为惧了。另外的一个人,说的自然是那个让人看不真切的代王刘恒。”
“是他?”审食其有点不明白了。刘恒信奉黄老之术,常言无为而治,代国的治理全靠舅舅薄昭和都尉张武的帮忙,从未专心处理过政事。对于宫里的权力斗争更是一点都不在意,从未牵涉其中。在诸位王子里面,他和刚刚上任赵王的刘恢是最不足为惧的。
吕后继续道:“刘如意死后,刘恒就是先帝继皇帝陛下之后最大的儿子,万一陛下有何不测,他便是顺位继承的第一人选。谁晓得他会不会像刘如意那样对皇位产生觊觎之心,本宫绝不能冒这个险。”
审食其眉头轻蹙,捋捋长须,道:“皇上和代王殿下感情甚笃,只怕不好入手呢。”
吕后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一些,道:“用不了咱们下手,自然有人帮我们把问题解决的。别忘了,代王殿下的心头肉还在未央宫呢。”
“听娘娘的意思,想必已经想好了对策?”
吕后眺望呼延骜远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冒顿单于如此盛情,本宫怎能不回他一份大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