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受诏为皇帝宠妃看病之后,虽然贵妃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但皇帝依诺没有斩杀太医。傅蝉不仅全身而退,更是经此一举成名天下知,自此以后平步青云,不仅成太医署医监,还著了专攻女子病症的《妇人方》一书传世。
他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人物,经历故事又传奇,在京城颇有名气。今日成亲办流水席招呼亲邻,一群人凑在一起便又提起当年他显露头角的故事。
等说完,一人道:“你们可知这新娘子是谁?”
有许多人不知,连问:“是谁?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解开了谜底:“她便是当年举荐傅太医入宫,为皇妃治病的那位黄姓女医。”
“慧眼识英雄,也算修成正果,当浮一大白!”这人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那人跟着喝了一杯,酒性上来、谈性也上来,感慨道:“傅蝉亡妻九年,不肯续娶,黄娘子竟也痴心等她,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有人好奇道:“傅大人妻子是怎么死得呀?”
“难产而死,那位夫人微末时便嫁与了傅蝉,只可惜福薄命薄,未享到什么福就死了,只留下一个儿子。”那人解释道。
“哎,可惜!”所有人又为那亡妻干了一杯。
“其实也不算是没享到福,当年林贵妃感傅蝉尽心,不也下了一些赏赐给他怀孕的妻子吗?”有知情人道:“只可惜终究是没熬过去。”
这个名字称呼终于再被提起——
“林贵妃,哎,林贵妃,”有人叹息:“林贵妃也是天妒红颜。”
当年宠冠后宫,如今却已化作一抷黄土;只可惜傅蝉过去了再娶了,陈衍却拒绝了所有人……
皇城里,清宁宫。
上官皇后依旧雍容华美地坐在高位,掌凤印摄六宫事。她坐在最高的地方,也坐在最冷最安静的地方。
宫人回报宫里的一堆琐碎的事情,直到最后,她欲言又止地说:“娘娘,甘露殿里抬出来的灰烬太多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理?”皇帝写了无数的祭文,却没有一篇走出甘露殿,通通化作了青烟送上天阙。然烧成的灰烬却使内河水浊,三月不清,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请示皇后。
上官皇后回过神来,冷淡地说道:“去填太液池,等填满了再来和我说。”
太液池乃前朝末帝征了数万民夫凿了不知十三年的宫中内池,国亡始止;今朝又将之加以修缮成池苑,水平而无波,广袤不见边际,即便燃尽宫中藏书也未必能将其填平。
宫人应下,然后离开。
清宁宫里很冷,皇城里也很冷,却不及人心冷,上官皇后兀自低语:“我原本以为,宠妃是皇帝一个人的幸,所有人的不幸。但现在,却发现居然所有人、所有人都是不幸的。他也不能例外,他竟也不能例外……”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销声匿迹。
但片刻之后却又不可自持地笑起来,这笑声敞亮而清晰,透彻了整座空旷的宫殿。“哈——哈哈,”她笑着笑着便渗出泪来,喃喃道:“他竟也不能例外哈哈哈哈。”
……
贵妃死后,皇帝悲痛欲绝,但所有人都以为随着贵妃的死亡一切已经落下了帷幕,后宫将会有新的开始,毕竟——一个皇帝可以只有一个女人,却不能没有女人。妃嫔这样想,皇后这样想,太后这样想,跟着皇帝、见证了一切的李文韵、王俭府之流也是这样想的。
甚至陈衍有时候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但不是不想忘记,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好,只是做不到。看花想她、看云想她、看所有都是她。倘若那痛苦的回忆里有她,竟也愿意永远沉沦进去,不再出来。躯壳还活着,但人却仿佛已经随着林淡秾的棺椁一道先入了帝陵,只留下行尸走肉。
唯一能有精神做的事情似乎只剩下处理朝政,于是陈衍更加勤勉,但仍有躲不掉的空闲时候,只能坐在甘露殿里熬到天明。
直到太后请天竺取经归来的白马寺高僧入宫,为皇帝讲经。
僧人本意是想开启皇帝的无边智慧,从而放下刹那的心动。但皇帝却只问了一句:“我闻《普贤行愿品》,普贤菩萨说‘我能深入未来,尽一切劫为一念;三世所有一切劫,为一念际我皆入’,不知真假?”
僧人道:“佛菩萨在一真法界,观过去现在未来,无有障碍……”
只可惜,他接下来的话,皇帝已无心再听。
等僧人离开,太后见皇帝神情平静地出来,以为皇帝想通了,却没想到他只是更疯了。陈衍彻夜未眠,第二日派出三百亲卫内侍出京,往各地寻访能转世托身、时光回溯的高人。
上官皇后想到这些,愈加忍不住发笑,直到气力用尽,她问左右亲近:“……李文韵这次又带进来了什么人来?”
一人答:“那人是自己走到宫门口,毛遂自荐的。皇上本是让李总管去问话,但对方却说只和皇帝说话,所以才领进了宫。”
“……他当真是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呵,但愿我们的陛下这次能得偿所愿。”上官皇后沉默了一会,仿若自语地道:“倘若一切都能重来也好,我必不再入这地方,见这里的人,做这样的我。”
无人再敢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