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道:“哦,你怎知?我没有体会过?”“看起来你年纪不大,似乎比我还要小?一些,为什么说话总是?这样故作?老成?”郗骏平问道。萧瑜眉眼微垂,面无波澜道:“因为我从前的经历之?事,未必比你少。”郗骏平问道:“如此说来,你也有仇人?”萧瑜答道:“有,那都是?血海深仇,而且有很多很多,所以我想问问你,报仇成功是?什么样的滋味。”“痛快。”“除了痛快之?外?呢?你就没有别的情绪?”见郗骏平摇头,萧瑜说起了自己的事:“就在今年,元月初一,那天晚上大雪漫天,没有什么月光,我杀了我的一位兄长?,亲眼看着他被野兽撕咬,死无全尸。”这都少提起了郗骏平一些兴趣,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眼前坐着的这位仇敌。他皱眉问道:“这是?真的?那你的兄长?做了什么?”萧瑜回答:“他欺辱我,伤害我,几乎将我折磨致死。”郗骏平笑了:“那不就是?他该死,你到底想说什么?”萧瑜缓缓道:“杀人的畅快,我已?体会到很多次,更体会到过复仇成功时?的痛快,但是?痛快之?后?,我感到迷茫,感到难以抑制的嗜杀,更可怕的是?,我自己不相信,从前那样刻骨铭心的仇恨居然就那样消散,荡然无存。”郗骏平想了想,回答道:“你说的不错,这样的感觉,我也有过。”“你杀了刘梁二人,杀了王谱,杀了梁顺才那么多儿子,包括郗恒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做错的水粉店老夫妇,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人。”郗骏平的眼中重新被警惕填满,道:“是?啊,这又怎么样?”萧瑜眉峰一扬,回答道:“没什么,我是?想说你杀得不够。”郗骏平疑惑地看着萧瑜,他幽黑的眸子如今十分?可怕,仿佛再多看他一刻,就会跌入他目光中的陷阱,永无天日。“不够?”萧瑜难得笑了:“你不会已?经满足了吧?薛承容没有死,何传持没有死,这怎么能说是?够了?你们郗氏一族惨遭灭门?是?因为你父亲郗恢与纪王世子有往来,当年要铲除纪王势力的都是?你的仇人,这些人现在活得很好,你——”“够了!”郗骏平骤然动怒,向萧瑜扑来,却因为武功被废,手上脚上挂着锁链,只能在萧瑜面前奋力抓着空气,却不得接近他分?毫。“都是?你们,都是?你,若是?没有你,我早就杀了薛承容还有何传持了!”萧瑜没有躲,依旧是?放松舒展地坐在原处,顺便示意众人自己无碍,特别是?告诉面露不满的萧琳。“原来你这样无能,偏要别人不存在了,你才能报得大仇,是?吗?我看你没有多少本事,只是?凭借一点小?聪明?和运气,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可是?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到,甚至你毁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萧瑜冷笑一声,朗声道:“你堂妹的清白和自尊被你断送,你将自己最心爱的人送入魔窟,她被你逼疯了,现在她不想见到你,只想听?到你的死讯。”“我本来还是?有些同情你的,这几日我养伤也想明?白了,你这样的人不当用‘同情’二字,我只觉得你很可笑。”他几句话将郗骏平激得狂怒,唇角缓慢提起,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却做不出?任何改变。“说到底,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自以为好像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可是?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你不过就是?薛承容手下的一个杀手,写在卷宗上的无名草寇,你不是?郗骏平,郗骏平已?经被你这个凶恶的杀手推下山崖坠亡了。”萧瑜继续无情地说道:“你真的不如你的堂妹湘琴,她比你更聪明?,更成熟,比你更懂得隐忍,比你更有善心与良知?,而且最重要的是?,若她是?男子你是?女儿家,她一定不会像你一般,毁掉自己的心爱之?人。”郗骏平无力瘫倒在地上,不甘心地想要抬手去抓住萧瑜,可是?就如萧瑜所言,这和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并无两?样,都是?徒劳。他号啕痛哭起来,彷如中箭的野兽濒死的绝叫,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郗骏平心中烧着复仇的火焰,经年不断,早就忘了流泪是?何。如今才知?,他可流的血泪并不比旁人少。萧瑜静静看着他哭泣,待声音渐小?,虚扶了他一把,郗骏平抓住了他的手腕,满手粗粝泥泞和他白皙干净的手对?比鲜明?。郗骏平抓得越发狠厉,牢房内静的出?奇,几乎能听?到手腕骨咯咯作?响的声音。萧瑜面不改色,俯身?静静看着他的举动。“如果说杀郗恒是?薛承容的命令,你不得不从,可你杀了王谱又杀了郗恢,却是?一步错棋,湘琴她已?经拿到了那些密信书据,你为什么要鲁莽动手,为什么不蛰伏休养,待时?机成熟,朝中格局变动,你拿出?这些证据便可报血海深仇。”他是?真的感到了惋惜,才这般恳切相谈:“你可知?,如今薛承容已?经查清了你的身?份,否则他不会那样费尽心思设法将你毒杀狱中,为何不再多等一等呢?”郗骏平放开了手,萧瑜的手腕已?经被他掐得青紫一片,两?人的手都垂放在地上,他望着萧瑜的干净少劳的手不停地摇头。“你这么聪明?,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他无力说道:“你只是?满口正义,告诉我是?我做错了,可是?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会有人为了那样一桩微不足道的案子去和当朝宰相叫板,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天下还有公允可言!”“我会那样选,有一点是?因为我当日见到了你,那天我回到家里,发现文儿不在了,我知?道她昨夜发现了还在替薛承容做事,便去追她,她遇到你和宋济民的时?候,我已?经赶到了,我看见了宋济民,他的确是?个好官,可是?那有什么用?”郗骏平冷笑一声道:“像他这样的官在易原,在幽州,在九州四海,都是?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没有你当日出?手相救,他说不定就被那群恶仆打死了,明?白吗?”他是?因为自己才会改变的……不,不是?这样的!萧瑜从惊诧中清醒过来,猛然抬眸,秀眉凌厉,双眸如寒星一般投向郗骏平。“你真是?糊涂,若是?当日我不在,你问问你的心,看到他父子手无寸铁也会救下湘琴和蘅姐儿,你真的不会出?手相救吗?”萧瑜难得说话如此动情,悲愤道:“你是?在场的,你的武功不在我之?下,宋大人那样清廉的官员,却因为太过刚正引来杀身?之?祸,可是?你是?谁,你身?怀武艺,可以去做薛承容和王谱不见光的杀人刀,也可以跟随者宋大人他们做青天白日里明?镜高堂之?上一口斩恶铡,你不是?没有一分?可选择的余地!”方才郗骏平说起他当日亲眼看到当日场景,忽然点醒了萧瑜,那日林中与湘琴母女二人相遇,无论他和冬儿在不在,宋济民和宋蕙二人一定会在,他们一定会出?手相救。他这时?才明?白前世宋济民和宋蕙蒙受冤难又遭人追杀的缘故,萧瑜此刻真想告诉郗骏平前世发生之?事,前世宋济民为了这尘封的公允无端受戮,家破人亡,这世上不是?没有公允所在,前世萧竞权忽然下至诛杀郗恒与郗悔,灭薛氏满门?,说明?他或是?湘琴一定做到了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瑜却无法说出?口。郗骏平一样注视着他,目光中满是?失望,萧瑜知?道这失望与自己无关,可是?还是?不由得将其?刺在自己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