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高沉的脸上覆盖。很久之后,高沉回答:“对不起。”柳佳摇着头,泪水情不自禁在淌:“结婚前,我没想过你会想起来。”范洛从柜子里翻出背包,往背包里塞进三件换洗衣服和几瓶药罐。丁紫在沙发上一手夹烟,一手翻合同资料,手机被她夹在脸和肩膀之间。她以要和人吵架的口气,在跟客服说,如果不解决她退票的事情,她就要投诉到总部去。客服告诉她:“起飞前一个小时内退票是不能退全款的。”“你他妈不给我退飞机票钱,其他那些附加的酒店钱和什么保险钱也不退给我是怎么回事?他妈的霸王条款?不勾不给买,退票了还不退款?”丁紫和人争论时音量总会拔得特别高,即使是玻璃做的耳膜也会被她戳破。她爱骂脏话,每两句话里总要夹一句脏话。别人和她吵架,就像在比较谁的素质下限最低。别人往往会输,因为她什么脏话都骂得出来。范洛收好衣服后,在手机里找明天飞去北京的机票。他大概有三年没去过北京。三年前,林识源结婚,他去过一次。那天晚上,林识源被灌很多酒,喝醉了又是哭又是笑。人家问他,结婚了不高兴吗?他说“高兴,高兴”。他走到范洛面前:“范洛哥,你说得对,结婚了眼里都会是新娘。我的新娘真的很漂亮,我爱她,很爱她。”他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哭。连新娘都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他说告别少年的时期,不是大学结束,不是步入工作。而是结婚。他的朋友都在笑他,笑他比新娘还矫情扭捏。婚礼上哭,本该是新娘的事情,他抢走了新娘的工作。林识源就一直说“对不起”,跟好多人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只要说“对不起”,别人就会跟他说“没关系”。这样,所有事情,好像真的就会变得没关系。朋友跟他说“没关系”,新娘跟他说“没关系”,范洛也和他说“没关系”。最后他醉醺醺躺在拼凑起来的椅子上,自己对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丁紫把那个客服臭骂了一顿,手机扔到沙发上。香烟戳灭在烟灰缸里,指甲上掉了一块红。她整理好两份合同跟范洛说:“昨天陈先生转来的钱,我投到工厂里了。他们排好期,大概下个月就会出货。”“那场会改到明天,李先生的会改到今天下午。他妈的,这群人什么时候可以有点时间观念?我为了他们买了票后又要退票!”丁紫走进房间,把合同资料扔在范洛的桌上,“今天冰箱里没吃的了。怎么样?叫外卖还是出去吃?”范洛拉开衣柜,挑了两件衣服出来说:“我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躺,你自己解决吧。”“随你便。”丁紫背起包,一边迅速地按手机,一边走出大门。她甩门永远很用力,要把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另一户人家一起震下来一样。整个房间都会因为她颤动。范洛脱下手腕上的手表,放在桌子上,表面对准自己。下午四点会是超市活动结束的时候,他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能够赶到那里给自己新开的那家服装店发一份传单,然后再带几个客户去体验服装店开业的优惠活动。和超市的老板聊了好久,给了不少钱,超市的老板才允许他借着超市的人流量做宣传。可是范洛似乎没有着急要去那个地方。他站在全身镜前,脱下自己的白色衬衫,从抽屉里拿出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小心翼翼地换上。他披上一件运动外套,戴上棒球帽,换上大了两码的运动鞋。他站在镜子前,整理领子、裤脚、帽檐。然后,他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间在这一刻,流动得无比缓慢干涩。他似乎能够听到时间沙河滚动向前时,搔动他耳朵的细噪。镜子里有背后白色墙壁上挂的重庆森林的海报,桌上手表秒针走在滴答滴答的音轨上。青木灰床单落下垂在地上的一角,风把它吹得轻慢摇动。设计桌上盖的红色桌布,白色的印花,老土得像从上个世纪带来的古物。范洛的眼睛,突然红了一圈,整面镜子模糊起雾。这六年,每一秒都和你无关,每一秒都和你有关。他在镜子里,好像看到了十八岁的高沉。姑苏赋范洛从不会穿这样的衣服,只有十八岁的高沉会。范洛没有高沉的任何一张照片,他想见一见高沉,只能穿成高沉的样子。哪怕只是模糊的一个影子也好。高沉找不到零钱时,商家和他说,用手机支付也可以。高沉拿起手机尝试摆弄几下,局促地摊手:“我用不惯这些,里面都没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