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魏子云很放心。
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以常理来揣测的。
年轻的皇帝在挑灯夜读。
已是丑时了。
夜色如厚重的幕布般掩盖了星月光华,南书房里的灯光透过纱罩显出种予人温暖之感的橘色,散在大理石桌面的古籍上,也散在皇帝俊逸的脸庞上。
他专注地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直到灯芯燃烧得剩下短短一截,陷入了灯油之中。
光芒一瞬间熄灭了。
似乎有什么预兆般,年轻的皇帝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一个人的呼吸声刹那间变作了两个人的。
天子的左手已搭在了腰间,那儿藏着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淡淡道:&ldo;谁?&rdo;
武能强身健体,皇帝自也是习武的,甚至天分并不低,只可惜今生今世他也无法达到武的至高境界。
年幼继位,这代表着痛苦而辉煌的过往,也代表着某些东西的永远消逝。
‐‐有些珍贵的东西,在该抓住的时候没有抓住,便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有短促的笑声轻轻响起,来人不紧不慢地点亮了纱罩中的灯火,手指没有一丝颤抖,正面对着皇帝戒备而谨慎的模样,神态还是悠闲而从容的:&ldo;参见皇上。&rdo;
没有行礼,没有低头,来人的语气中平平淡淡,&ldo;皇上&rdo;本是个极尊贵的词,从他口中说出,却仿佛和别的词也没有什么不同。
若是灯光熄灭后没有亮起,大内侍卫中心细如魏子云者说不定会察觉到什么而回返,但此时灯光已亮起,这一条后路算是断了。
天之高远地之广博,即便贵为天子,也还有许多不能掌控的所在。来人一路进入到紫禁城深处的南书房竟然能够不惊动任何人,武功和头脑都是顶尖的,若是在此时惹恼他,实为不智。
年轻的皇帝这样想着,左手慢慢从腰间滑了下来。
‐‐以左手持刃并不容易,他练了很久以备出其不意,或能在危机之时收到奇效,然而在真正的好手面前,这种小把戏当真是不值一提。
淡漠的声音中充满了天家气度,帝王再次道:&ldo;阁下何人?&rdo;
来人上前几步,整个人便被笼在暖黄色的光晕中。
宽松的黑衣如墨浸染,鬓发微有些散乱,五官深刻如同刀削,轮廓分明的面庞上是种奇特的笑意,男子缓缓道:&ldo;表哥,好久不见。&rdo;
年轻的皇帝立即想到了唯一叫他表哥的叶孤弦,想到那一个夜晚坐在龙床上的黑衣少年。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面善的男子,脑袋里的念头如光电疾转。
这个年龄的男子,还是和皇家沾亲带故的……&ldo;你是……太平王世子?&rdo;男子眉目间,依稀可见太平王叔的影子。
来人微笑道:&ldo;我在江湖上的名字是宫九。&rdo;
帝王心神一震。
多年以前,太平王世子和幼年太子之间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只是大行皇帝早早撒手西去,小太子仓促登位,年龄和经验都不足以压制满朝文武,一时间乱象纷呈,圣旨通行不畅,但让藩王携带家眷回返封地的旨意却是被执行得最彻底的‐‐因为无论是帝王还是臣子,都不希望藩王坐大。
情报上的太平王世子一直在封地里好好地待着,整日花天酒地,完全找不到一丝天家气度,而眼前的这人,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掩不住傲气的笑容,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厌恶,因为他本就有这种资本,本就是足以掌控一方的人物。
年轻的皇帝听说过宫九这个名字。
江湖与朝廷,本就密切相关,皇帝早已在民间慢慢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得到青衣楼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宫九和叶孤弦私奔这消息沸腾一时,自然也上达天听。
宫廷中规矩森严,但天底下最违反常理、最黑暗血腥的事情也正是发生在光鲜亮丽的宫廷之中的,因而皇帝对于他的堂弟和表弟私奔这件事情并不如常人那么吃惊,他忌惮的是这两个人的势力是否已经联合。
一个王爷世子多年以来都在江湖上游荡,若是没有一点根基,反倒教人不敢置信了。
‐‐眼前的男子同为朱姓,却唤他表哥,这是种示威,证明他的叶孤弦的关系已如同一人。
年轻的皇帝不动声色:&ldo;夜色已深,不知世子此来有何要事?&rdo;
宫九扬眉,眉宇间露出丝掩不住幸福而满足的光辉,慎重道:&ldo;我来请旨赐婚的。&rdo;
皇帝神色竟然还是很平静,平静得僵硬住了:&ldo;……&rdo;
半晌,他慢慢转过脸,仔细地打量着宫九的神色。当年太平王想要娶一个有异族血统的普通人家女子为妃,朝野间一片反对之声,太平王曾为了他的王妃形销骨立……莫非这世子同他父亲一样,是个痴情种子?
仿佛瞧出了皇帝的犹豫,宫九善解人意道:&ldo;我和阿弦在今年春天已经完婚了,此次只是来知会表哥一声的,还望表哥在听到某些消息的时候,不要太惊讶了。&rdo;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有礼而舒缓,却掩不住其中的得意洋洋,就好像自己所占据的是世间仅有的珍宝,其他人都会免不了觊觎的那一种珍宝。
年轻的皇帝瞧着这位堂弟眉目间的意气风发,突然觉得有些羡慕。同为皇室血脉,宫九和叶孤弦活得潇潇洒洒,他却要被永生永世拘束于这偌大的紫禁城之中,枕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而辨不出真心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