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穗处在他和墙面的围困中,走不出去。她扬起脸,心底压抑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扶在他臂膀吸了吸鼻子,“不全是此事,还有我阿爹……我既想赶紧收到音信,又害怕……”除了这个,还有阿烺怎么样了。脑子里不受控制浮现出今日池奕白身死的场景,闻昭穗不由担心池奕烺。“已经派人去西南查看了,不会出事的。”他认真道,琥珀眸子像片纯粹的湖面,呼吸洒在闻昭穗鼻尖。“钦天监选定了日子,你我大婚在三个月后,闻将军到时便回来了。”闻昭穗的泪却不由自主落下来,她环住池弋珂脖颈,倚着椒墙抬脚吻了上去。唇齿相接中,她断断续续唤着他名字。能找到一些安全感。--------------------煲仔饭========================闻昭穗在延福宫小住之后才知道七公主也在太后膝下养着。因林贵妃在太极殿侍疾无暇顾及,便送了过来,三岁的孩子活泼,也算是陪着太后娘娘解闷。今日池令妍也过来了,正好赶上闻昭穗做的腊味煲仔饭出锅。冰鉴里装着少量冰块,宫女在旁打扇,几人围在黄花梨嵌螺四方桌用午膳。“二皇子妃今日又来求哀家了,她清楚哀家心疼二皇子,哭得可怜人。可你说这一个个的都来找哀家说情说理,哀家纵然有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罢了罢了,回头得空哀家在太子面前提一嘴便是,二皇子头脑一时发昏,可终归罪不至死。”太后道,眼尾褶皱染上无奈。闻昭穗脸色稍变,却也没贸然说出现在的实情,而是换了个话头。池奕白身死的消息被封锁在诏狱深处,是以太后和池令妍都不知此事,延福宫的氛围还算和乐。翡翠茶盅沏着六安瓜片,茶水颜色一点点加深。成窑五彩砂锅中盛有酱色|诱人的煲仔饭,红通通的腊肠被切成片状,覆盖大半米饭,其中填充的肉质紧凑。香菇、青豆子与青菜环绕两侧,将色彩往素什锦拉扯,砂锅中央是半熟的荷包蛋。余热发挥作用,仍旧煎着丝苗米,仔细听还有滋滋的声响。除此以外还有软蒸羊、红扒鱼翅、素炒三丁、金橘水团与莲子汤,是尚食局掌厨专为太后用膳所做,因长宁郡主也在延福宫,菜量便多了些。闻昭穗将她清早蒸的牡丹糕也摆了上来,权当饭后甜点。“皇祖母,赶巧不赶晚,儿臣今日过来的时辰可算是挑对了。”池令妍乐呵呵道。别的菜式她在宫里见过,除了那独特的“煲仔饭”,看着鲜亮,闻着也很香。待闻昭穗拌匀过后,她迫不及待盛了一碗来尝。腊肠肥瘦相间,香而不腻,嚼劲适中,比寻常肉片香上不少。香菇独特的气味与青菜交织,清爽可口。最妙的是那裹了酱汁的饭,瘦米修长、粒粒分明,让色彩丰富的煲仔饭也散发出独特浓郁的饭香。莹润米粒吸取腊肉的精华,裹满酱汁,饱含咸香与鲜美,温润入味。还能吃到酥脆的锅巴,在口中咔滋咔滋,迸发稠密香味。“这米饭做得属实有味,哀家许久没有吃肉鲊了,从前觉得肥腻,长宁腌制的腊肠倒很合胃口。”太后不吝夸赞。“担心您不爱吃得过咸,我便做成了甜咸味,焖熟了配米饭吃也合适。”闻昭穗笑笑,将挡眼的碎发别到耳后,夹了块软蒸羊肉。“郡主,煲仔饭已经送到东宫了,太子问您明日可有空闲。”素馨在闻昭穗身侧弯腰回禀道。“明日啊,有的。”闻昭穗随口答,又继续喝汤了。“你……都不怕皇兄的吗?”池令妍忍不住问她。饶是与池弋珂接触不多,可每回皇兄冷箭一般的目光看过来,池令妍颈椎连带双肩都不由一缩。“嗯?”闻昭穗听罢一顿,害怕?她好像自打认识池弋珂以来就没有这种情绪。“糊涂丫头,昭穗都要和你皇兄成亲了谈何怕不怕的。倒是你,每日在宫里晃来晃去,你父皇之前说要给你选驸马也不当回事,如今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日后还要仰仗太子做主。怕什么?与其等赐婚旨意,还不机灵着点自己去提一提。省得哀家心焦。”太后点了点池令妍脑门,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池令妍噘嘴,拉来个垫背的,“您别光顾着说我,齐王世子不也还没个准信儿呢?他年岁比我还大,您下回就应当专门把他招进宫里教导。”“你倒是会给自己开脱,池宥都不在京中,哀家上哪儿教导去?”太后笑着轻嗤。“池世子不在京城吗?”闻昭穗的注意被吸引,怪不得她回来了许多日都没见过池宥。“是啊,你应当还不知道,一年前世子就南下游玩去了,说是要领略大晋的山川湖海,云游四方长长见识。依我看,他就是想逃避京城这一揽子琐事。他向来心大,无牵无挂指定玩得悠然自在。”池令妍回忆道,脸上不掩艳羡,“真羡慕他啊,我也想出去潇洒,可惜。”闻昭穗却毫不意外:“原来世子还没回来啊。”“诶,你怎知他去云游了?”池令妍奇怪。“我去岁在江陵见过他,还请他吃了螃蟹和鱼羹。”闻昭穗望向窗外,喃喃道。在江陵见到故人是种很奇妙的感觉。池宥留在江陵那几日,闻昭穗带他转了许多地方,有小雨泠泠的青石板巷,也有霜叶红遍的半山腰。一切都像寻常友人知己相聚一笑,两人连江陵的牛也没放过,闻昭穗浅做了蒜香牛肉粒与酸汤肥牛,供君品尝。那到了现今你的心意有何转变吗?我们可以顺着运河继续南下,去湘州找武陵的桃花源,去江右的滕王阁看夕阳。再远些,我听闻岭南虽偏,瓜果却最是香甜……最后一日,池宥临走前又如是问了她。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舍不得,执着地想要伸手去揽水中月色。闻昭穗低头盯着水苍玉佩看了半晌,摇了摇头。“世子不必再问了,我不愿耽误你。”荧光破碎了,水月镜花空空如也。“……好,我知道了。”少年一身红衣箭袖,眉目在阳光下舒朗着,晴空万里一般。只是苦涩与释怀交织,又酸又涩。那时闻昭穗在江边与池宥挥手作别,还以为他很快便会回京。太后要午休,池令妍也回自己殿里了。隐约蝉鸣涌动在红墙与琉璃瓦之间,似是从御花园飘来的,看不见也抓不住。那便由它去吧,内宫往往安静如水,有些声响也增添生气。闻昭穗去了掖庭。她在宫里住了几日,这还是第一次往掖庭走去,甬道里的风也变得寂寥起来,无声地应和。闻昭穗说不想让池奕烺死,池弋珂随后应了个好。池奕烺最终被贬为庶人,流放黔州。对于一个参与过逼宫的皇子来说,已算大赦。掖庭的宫门有禁卫看守,但是并没有拦闻昭穗。掖庭里面分为了好几个小院落,皆是冷冷清清,摆设单调而陈旧,乍一看还有些简陋。闻昭穗在小内侍的带路下,停在一处小院门口。这院子就像洛邑城中紧挨陋巷的民居,灰色的墙、暗色的瓦,房檐低矮被围墙挡住,很难想象这是曾经帝后唯一的嫡子所住之地。闻昭穗眼眶发酸,手腕停留在木门前,迟迟落不下去。若是阿烺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呢?闻昭穗犹豫了。院门却从里面打开了,随之发出吱呀的响声。“长宁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他长高了许多,穿着灰蓝色的袍衫,头发用布带子随意系起来,朝闻昭穗粲然一笑,像易碎的彩云。脸上是早有预料的得意。“我……”闻昭穗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先进来再说,长宁姐姐别嫌我这里残破就成。”池奕烺主动拽起闻昭穗衣袖,将她带到了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