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焉自知不算个聪明人,她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承认自己的笨,这世上有许多人或许比她还要笨,但绝不愿意轻易承认事实,他们甚至时常自作聪明、自找苦吃,拿自己的短处与敌人的长处硬碰硬。
轻焉知道自己的短处,知道比心计,她绝比不过阮慕琉,因为心计越深的人,越需要一颗坚硬如铁的心。一个人若想要心变得很硬,那他需要抛弃许多,尤其是善良,轻焉无法不善良,她是被人伤害后还会试图理解别人的人,她绝不会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所以,她也绝不会有比阮慕琉更深的心计。
这并不代表她要退缩。
人在危险面前,害怕是本能,但临危不退是勇气,轻焉有这样的勇气,为了她的家族,她需要有这样的勇气。
她听阮慕琉的话像是威胁,怎么看,都觉得阮慕琉不怀好意。她一直死守着湘云与纪锦儿的秘密,是不愿白氏受打击,是想悄无声息地赶走纪锦儿,让前世在二房发生的一切糟心事全都不再发生。
阮慕琉已经知晓真相,她会不会直接捅破让白氏难堪?倘若白氏知晓与她姐妹相称的女人,实则早在暗地里与她的丈夫已有苟且,她会如何?会不会气愤得失去理智,在这公主府便闹起来?
轻焉心里很乱,乱得呼吸已有些急促,乱得整个人都僵住,没有动作,也不说话。
阮慕琉看着她,似乎在欣赏着她的慌乱,欣赏够了,才说:“二姐放心,我有分寸,那些事,我绝不向二嫂透露半分,毕竟……二嫂如今还怀有身孕。”
轻焉捏紧拳头,她知道,阮慕琉在拿白氏肚子的“孩子”要挟她,可这反倒让她有些安心,因为阮慕琉这样做,证明她还并不知假孕的事。
心计深沉如阮慕琉,也并非事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人都是如此,一旦发现对手也有疏漏,自然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咽了咽喉咙,轻焉渐渐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款款而来,怀里抱着把琵琶。她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兰花,眸中闪过一丝惋惜,嘴角仍旧带着浅笑。
她是予安请来的琴师,听说,曾有富商为听她一曲琵琶豪掷千金。她看来还十分年轻,却不稚嫩,隐约有种小姑娘没有的风情。没错,是风情而非风骚,是花楼妓院里的女人比不得的。成熟的男人面对稚嫩的小姑娘,或许能够稳重自持,但对这样一个充满风情的女人,他们少有能做圣人的。
轻焉若是男人,或许有兴趣欣赏这个女人的美丽,可她非但不是男人,而且还已认出这个女人的身份,她甚至连一个友善的笑都挤不出。
纪锦儿出现在名猫会上,已让她觉得危险,她怎么也想不到,纪梦竟然也会出现!而且,是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轻焉也终于知道,纪锦儿死赖着不走,是在等谁。
铮铮琵琶声响,吸引猫儿们的关注,就连窝在予安怀中的武奇也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纪梦。宫人在兰花之间铺的席簟。纪梦坐在席簟上,怀抱琵琶半遮面,与那周边淡雅的兰花相得益彰,宛如一副美画。
小猫们围着纪梦,有的乖巧坐着仰头望她,有的轻摇尾巴,缓缓踱步……猫儿如此享受,人也觉得惬意。纪梦不愧是祁安琵琶名伶,这一手琵琶弹得比宫中的乐师还要好。
悦耳的音乐一向都有安抚心灵的魔力。
予安本来为武奇的事心中有气,听着纪梦的琵琶声,她似乎也渐渐消气,不只她的心情好起来,武奇也好似被乐声感染,那原本恹恹不乐、时而有些不耐之色的脸上,此刻看来已有几分惬意。
一曲罢了,予安拍手叫好,将纪梦招到跟前来,给了许多赏赐,又道:“你这琵琶弹得不错,往后,你便留在公主府,为武奇日日弹奏。”
这便是昔日名动祁安的琵琶名伶最后的归宿?
给猫弹琵琶,实在不算好差事。即便那猫是公主的爱宠,也并无两样。
纪梦抱着琵琶,福身作礼,垂首道:“承蒙公主垂爱,民女感激不尽,民女自知德行浅薄,不足以长留公主府,待民女助城中西北角穷苦百姓度过难关,了却心中挂牵之事,才敢厚着脸皮留于公主府,听凭公主差遣,若不然,纵然民女身在公主府,心也不定,倒将辜负公主的美意。”
“哼!你敢不留下?本公主让你留下,你便得留下!”予安蛮横说道。她才不管纪梦有怎样正当的理由,她只知道,她来这祁安府已经处处碰壁,如今曲曲一个伶人,不过是琵琶弹得好些,便敢在她面前装腔拿乔,她若不拿出点脾气,往后在这祁安府岂非更让人瞧不起!
“予安!你呀,又使小性子!”一道沉稳和蔼的声音传来。
轻焉闻声望去,见着一个须发已白的中年人,没错,他其实还在中年,却已有暮年的老气,常年的忧虑操劳,使他老得格外快,先前大病一场耗走他许多精气,或许也耗走他许多寿命,尽管他穿戴整齐,不怒而威,像从前一样出现在人前,但那种衰老却根本藏不住,他每一丝新添的白发都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