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小巷子,突然炸开几声警示的枪声以及高亢的泰语,随即路灯倏忽熄灭,两三个漆黑的人影飞快闪过,不知窜到了哪里。风雨,嘈杂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因为目标消失,他们不得不在黑暗中做短暂的停留。
为首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项上挂着金链子,敞着花衬衫,横眉竖目,警惕地看着四周,低声交谈一番后,大手一挥,兵分两路四处搜索起来。这里全是典型的泰国建筑,极易藏人,搜了半天后仍然无果,气得那个胖子一脚踢翻了垃圾桶。
“走!”一行人渐渐走远了,去查找其他地方。
垃圾桶是铁皮铸的,哐啷一声倒地,一个小易拉罐滚了出来,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直到遇上什么障碍物,突然就停下了。一只乌黑的小手捡起那只易拉罐,慢慢举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开心地扔到背上的袋子里。
原来是一个瞎了左眼的拾荒小孩。
他趁着这边闹事,别的大孩子不敢来拾荒,自己摸着过来,多找一些可以卖的回收品。正在垃圾桶里刨着时,他又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刚要抬头,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出来,捂住他的嘴,将他大力拖到一处倒塌的废墟里。废墟下面有一处坑洞,入口被杂草和砖石掩盖了,小孩子被按着头塞了进去,摔得七荤八素,继而那个人也跳了下来。
他拦腰抱住要逃走的小孩,捂着他的嘴,嗓音压低,凶狠地威胁:“不许说话!”先是用中国话,然后又用泰语说了一遍。小孩吓得全身僵住,颤抖着做了投降的手势,可是随后就被推到一边。他猛地抱住头,蹲在地上,嘴里仓惶地说着求饶的话。他知道这一带经常有人掳走走失的小孩子,然后卖到国外去做苦力,不听话就会被往死里揍。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运气居然会这么不好,被人贩子盯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并没有挨打,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
坑洞里有两个人,一个俊美的男人靠着墙,长腿半屈,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苍白的脸上还染了几滴鲜红的血。血是来自他捂着的胸口,濡湿的水圈在黑色的西装上越扩越大,修长的指间也不停渗着血,染红了整个手掌。
旁边一个面貌更显年轻的青年在帮男人包扎,不过只是扯了衬衫,不管干不干净,先缠上再说。
他才接近了一点点,领子突然被人揪住,整个人直立向上,双脚离了地面。他吓得乱弹,只见那个青年一脸凶狠,嘴里不知在说什么,应该是警告,小孩两眼直翻,感觉自己的脖子被领子勒住,都快窒息了。电光火石间,一只手伸了出来,掐住那青年的手腕,狠狠一捏,青年吃痛收了手,小孩这才双脚落地,活了过来,摸着脖子连连咳嗽。
原来是俊美的男人救了他。
小孩呆呆看着他们,只见那个俊美的男人用下巴点了点他,对着青年说了几句话,貌似很不赞同的样子,摇了摇头。他们商讨了几分钟后,男人把他叫过去,用泰语问他:“你知道罗布酒店吗?”男人的声音很平和,淡淡的,流了那么多血,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连眉毛都没有皱一皱。
大概是男人身上那种淡然稳重的气质安定了小孩的心,他轻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用泰语回答:“我经常在那里要饭吃。”
“很好。”男人道:“我姓侯,在这里遇到一些麻烦。如果你能帮我把一个东西送到罗布酒店,那里就会有人提供热饭和钱给你。你愿意做吗?”
男人说的很简单,“热饭和钱”,这几个字让小孩的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我愿意!”他本就是一个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瞎眼拾荒儿,别说刚才只是受到一点惊吓,就算命在旦夕,也会为了一顿饱餐而打起精神。
男人点点头,并摘下手上的一只腕表,虽然被血沾污了,可仍然能从设计和手感上体现出它的名贵。男人把表放在小孩手里,握了握小孩的手腕,突然道:“这么瘦,应该好好吃饭。”
小孩羞涩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眼睛瞎了,抢饭都抢不过别人。男人弯腰,直视着他那颗灰色浑浊的眼珠,那是一颗死眼珠,被尘埃和痛苦掩盖光芒,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球状晶体了。小孩又轻轻侧过头,指着自己完好的右眼,表示自己凭一只眼也能活下去。
男人用带血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小孩却在这抚摸中体会到一点从未有过的温馨。
他很脏,没人愿意接触他,而这个男人这么高大冷峻,简直好像一尊感觉不到痛苦的神,却可以弯下腰来接触肮脏的自己。小拾荒者的那颗被人嫌弃已久、百毒不侵的小小心脏,居然生出几分欣喜来。
他攥着表跑出坑洞,顶着夜风,一路奔向远方。远处零星几点枪声,丝毫吓不住他,他左拐右拐,跳跃着从小路上跑远了。
小孟问侯远靳:“如果那个小孩揣着表跑了怎么办?”
侯远靳靠在墙上,额头上微微有汗,因为失血过多,嘴唇也略显苍白。他淡淡看了一眼守在坑洞口的保镖,紧握手腕止血,声音如同寒夜:“我只要他把表带出去,不管是送到罗布酒店,还是被卖到黑市,都会有人告诉江上。届时顺藤摸瓜,找到那孩子,也就找到了我们。”
小孟了然。
侯远靳的手臂被流弹擦伤,左肩也**了一刀,靠在墙上,不一会儿就感觉眼前发虚。小孟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点燃,递到侯远靳面前:“侯少,用烟缓缓吧。”
侯远靳接过,手上的血染红了烟卷,被他一点点抽着,烟丝发出燃烧的声音,火星般的红光在白色烟身上一步步后退,直到尽头,烟雾弥漫开来,笼罩了他高挺的鼻和深邃的眉目。在这茫茫的薄雾里,他脸上的神情,称得上阴骘深沉。
小孟道:“侯少,这仇我们一定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