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林远生擦干了眼泪,拿出言文行给的手机,拨通了林亟书的电话。其实按照计划,他应该在几天后再开始行动,但是他不想等了。他一定要在林亟书最快乐的时候做这件事。电话过了好久才被接起来,林亟书还没说话,林远生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欢笑声,想必大家都在庆祝美好的新婚。“您好,请问是哪位?”林亟书的声音中是难掩的喜色,衬托得林远生更加可悲。“是爸爸。”林远生尽量控制着,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对面沉默了下来,但却并没有挂断电话。林远生了解林亟书,她这种心思的人最难真正做到狠心断情,他相信她不会再为他还债,但却不相信她会斩断血缘。看在林怜卷的份上,他这个女儿永远有原谅他的余地。“我知道你恨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我,可能连我的声音都不想再听到。”林远生拿捏着说话的分寸,“但是爸爸只是想祝你新婚快乐。”“嗯,我知道了,没什么事我就先……”“等等,”林远生故意压着话头,“还有一件事,爸爸今天在家里找东西,顺道收拾了一下你的房间,你还有好些东西在家里,什么时候来拿一下吗?”“不用了,就留在那里吧。”“好,唉。只是今天还找到一件你妈妈的东西,不过也没事,留着就留着吧,我看了也是个念想,也能回忆起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那就这样,爸爸祝你新婚快乐。”电话中只余下忙音,在两人的通话历史中,这是林远生第一次先挂电话。林亟书半天都没把手机放下,她不是不能想到林远生肯定在打某些主意,可是他的话还是让她难以平静。她又忍不住去摸右手上的戒指,尝试去回忆小时候妈妈抱着她的情景。她总以为自己能放下,但现实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在林远生的债主威胁要挖坟的时候,她以为只要自己先动了手就能放下。在林远生威胁要亲自去挖坟的时候,她以为只要自己发疯坦白了就能放下。妈妈留在了过去,林亟书却尝试在现在放下她。可为什么放不下呢?大概是因为她连妈妈到底怎么死的都忘了。“亟书,怎么到这来了?”言文作找了过来,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脸也有些红。“没怎么,出来透口气。”“怎么脸色有点难看,是不是喝酒喝得不舒服了?一会儿你别喝了。”“不是……”“那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吗?”言文作顺势就抱了上来,“我现在可是法定的言先生。”林亟书稍微放松了一些,她靠着言文作的肩膀,第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言先生,你说人会忘记自己的妈妈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妈妈是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世的,她的死亡像是一个开关,与她有关的事我都记忆模糊,连她怎么死的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病得很重,然后就去世了。”“有时候这是我们心理的保护机制,我们会忘记一些事情,因为这些事情会伤害我们。就当是,你妈妈在守护你,她不希望你受伤,所以带走了你七岁之前那些不好的记忆。”“可是,难道我七岁之前只有不好的记忆吗?我的名字是妈妈给的,我不相信我和她的记忆会只有痛苦。”“那,我们也可以慢慢尝试,记忆是要挖掘的,肯定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想起来,如果硬想只会更t?痛苦,不是吗?”林亟书轻轻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并没有接受言文作的说法。记忆不是靠挖掘出来的,而是靠刺激。就好比,当她看到林远生和别的女人乱搞后,她就想起了那个雨夜,她记得妈妈那时候病得很重,而林远生在花园里和别的女人厮混。可是所有与妈妈相关的记忆都很模糊,即便是想起来了也只有灰蒙蒙的片段。或许言文作说中了,妈妈的死亡给她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创伤,所以她才被动选择了忘记。言文作揉了揉她那被乱想塞满的脑袋,“还想回去继续吃饭吗?如果不想吃了的话,我们就去打声招呼,先回家休息。”“没事的,继续吃饭吧,不然大家可能要慌了,还以为我们才结婚第一天就有了婚姻危机。”“别乱讲,我们永远不会有婚姻危机。”“你怎么……”林亟书本想反驳言文作这种自信爆棚的未卜先知,甚至想好了两人应该一起把理查德?耶茨的《革命之路》再看一遍,以相互警醒。但言文作却一本正经地打断了她。“你看,”他把手机掏了出来,“这是我提前了解过的婚姻咨询师,她是国内顶尖的心理专家,如果我们真的有什么危机,那我们就一起去见她,咨询套餐我都提前买好了。”这话成功把林亟书逗笑了,言文作还真是下了很多功夫,居然连这种准备都早早做好了。“我们回去吧,最好啊,还是不要让这个套餐有使用的机会。”林亟书拉着言文作回到了包厢中,她才一推开门,整桌人都立刻反应了过来,整整齐齐向外探的脑袋全都整整齐齐地缩了回去。两人对视一眼,全装作没看见,自然地坐回了座位上。李晗一脸八卦地凑了上来,代表大家提问,“林姐,刚才你们在外面聊什么呢?这么严肃。”“这么严肃?你看见了?”“没有没有,不是我看见的,是,是她们看见的。”李晗这熟练的甩锅技巧立刻引起了大家的鄙视,林亟书看出了大家的疑惑,就随便挑了个理由。“我们在讨论今晚看什么电影。”“这还不简单?”李晗立刻激动了起来,“我先提名一部,新婚燕尔,你侬我侬,这时候当然应该看《消失的爱人》。”这话一出,书店的员工们纷纷附和了起来,可以看出大家都“没安好心”。“还有《完美陌生人》。”“别忘了《婚姻故事》。”“还有《革命之路》,林姐不是喜欢这本原著小说吗,电影也好看。”“我说你们安的什么心啊!”言文作气笑了。“言先生,您这就不懂啦,要不是对你们的婚姻有十足的信心,怎么会推荐这些电影呢?”李晗“大言不惭”地补充道。林亟书忍笑发问,“你是想说,只有在认识到婚姻的丑陋后还能坚守婚姻的才是真爱?”“还是林姐了解我呀,我们就是这个意思。”有了这么一段对话,餐桌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氛围,林亟书也暂时把刚才林远生带来的影响抛到了一边。吃过饭后两人本来打算一起回家休息,言文作还很头铁地决定真的把这些电影看一遍,但才到地下停车场,他的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亟书,不好意思,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你在家等我一下好吗?”“没事,你去忙吧,反正我回去应该也是睡午觉。”言文作被助理接走后,司机把林亟书送回了家,她本想自己重温一遍《革命之路》,却在翻了两页之后就开始犯困,索性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她本来不是一个爱做梦的人,但是最近却频频做梦。她也发现了一个规律,人在做梦时可以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是不能自如地掌控醒来的契机。如果说今早的梦是一个美好的幻境,那现在这个梦就更像是一个恐怖的阴霾。摇摇欲坠的旧楼上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破灯,周围明明没有风,但那楼前悬着的麻绳却在不停晃着。麻绳打上了死结,那是一根上吊绳。林亟书害怕地往后退,但是风却突然从身后吹来,一把将她推到了绳前,绳子立刻缠上了她的脖子,越收越紧。她在心中尖叫着,希望自己快快醒来。最后,在她快要窒息之前,她才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