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触及对方的神情又赶忙闭上了嘴。方才的那些运筹帷幄早已不见,他不傻,早就意识计划败露了。眼下,贵人给了他选择。他不会不识好歹。能活命,才是最要紧的。他点了点头,蹑手蹑脚退到一旁。火烛摇曳间,几息之后,外头果然没了声音。待人走远,又等了片刻,纪黎才让元柯离开。她不想产生些不必要的误会。屋外,天空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一点星子也无。整座府邸都被这夜色笼罩,安静极了。元柯沿着石子路走了会儿,才从方才那股冷肃的气氛中抽离出来。下一瞬,又担心起来。自己没完成主家的交代,这般回去,怕是不会好了。可这任务本就困难。有了一个席澈,哪里还能容下他元柯?他用手蹭了蹭眼角处特意点出的泪痣。这是特殊的材料画出来的,不太好擦。稍带些力气,才终于抹掉。夜间虫鸣不止,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喂。”身后却突然有人喊住了他,惊得他下意识地回头。席澈平视着对面的男子。夜色下,他的神色被黑暗较好地隐藏掉了。元柯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却熟悉他的面容与身形。他曾照着画像学了好几个日夜。但真的对上真人的时候,心里却莫名怵得慌。席澈神情冷淡,瞅着他不说话。惹得元柯忍不住腹诽:这俩人不说话干瞧人的作风还真是一个样。识时务者为俊杰。心下转了转,考虑到当前处境,开口,“这位兄弟喊住我是有什么事吗?”说着对对面的人友善一笑。他也是类似丹凤眼的单眼皮类型,大抵是速成学得多了。笑起来望人时,连带着他自己都未觉察到——自己又下意识模仿了。席澈眼眸微沉,匝视着这人,终于道:“你半夜鬼鬼祟祟,是来干什么的?”想到片刻前他出来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见元柯眼神闪躲,继续质问道:“说说?”男子身着一席墨色衣袍,款式与他之前所穿类似。一番举动,更是贯彻了先前那股似有似无的直觉。席澈终于知道这股违和感是为何了。只是,他心底竟不是全然的气愤抑或是别的什么。他有些隐秘的惊喜。这些人,找了一个人去模仿他。只这一点事实,就足以窥探出其身后千丝万缕的猜量。见他杵在那不动,元柯加速几步便打算绕过去赶紧走人。下一瞬,却被少年按住了肩。他大约是有武术功底在,手下使了力。元柯无法,只得又折回来,“不是大哥,你干嘛啊?”“我从哪出来啊?”他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冷哼一声,“再说两大老爷们大半夜搁这我真是。”他家境贫寒,干这种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有先天条件比他更像的,这个机会怕是落不着他头上。想到铩羽而归后自己的下场,干脆眼睛一闭也来了脾气,“罢了罢了,你有什么你问不行啊?”“动什么手啊你?!”这片地方被草丛掩映,又地处角落处。夜幕降临就更显得隐蔽。元柯干脆硬气起来,“你刚知道我在屋里吧?”听他堂而皇之地提起方才,席澈手指紧了紧,虚握成拳。面上,仍是清朗的少年人,“嗯。”见人承认,元柯毫不意外。眉头一挑,挑衅道:“喂!小子!”“你是不是喜欢她啊?”席澈双眸凝上了一层寒霜,他朝元柯的方向冷冷一瞥,冷冷吐出几个字,“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回去也讨不着好,反而又是被作践。元柯这会儿也来了胆子,嗤笑出声,“怎么不是我该管的事啊?”“你和那个将军府的大小姐一样,都不吃温柔解语花型的,喜欢有事说事的啊?”这人提起方才与纪黎的相处,令席澈忍不住微微侧目。睨着对面的人,薄唇轻启,“所以?”元柯在外头左右逢源惯了,几乎下一瞬就得出了结论:对方是个硬茬。自己是软硬都试了,奈何这人根本不接招。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这不是要和你说吗?”“先说好啊,有话好好说,大侠,你别动手!”他可怜道:“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可禁不住你一下”“其实你不就是想知道说了啥吗?很简单。”他盯着席澈眼角靠近尾端位置的红痣,朝他勾勾手。几息后,唯有夜间的风声徐徐吹过。他收回手,有些尴尬地自说自话起来,“就是我给她倒了杯茶,她没喝。”“就这事,还被你在半夜拦到现在。”这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熟悉感觉令他心头一梗。说话时候,他走近了几步,看清对面人的面庞,不由得暗自感慨。虽然人是个木头,没礼貌还无趣。但是脸长得着实不错。比画像上更美几分,夜里瞧着倒有点儿雌雄莫辨的。“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席澈:“默认什么?”元柯:“默认你喜欢她啊?”对方整个人挡在他面前,眼瞅着时间流逝,他话里话外也有些着急了,“我都说了你可以让了吧?”引走的人估摸着也快回来了,若是发现他这个时辰在这儿,即使纪黎有意放他一马,他怕是也说不清。催促道:“你让让啊?!”说着便要绕开走。不料下一瞬手腕就传来一阵刺痛。——是席澈扭的。程度控制得刚刚好,让人很有些疼痛却也不致命。甚至于,随便找一个乡野郎中都能把错位的手腕给掰回来。迷离夜色里,他的唇角缓缓扯出一抹冷笑来。那是一种很阴郁地,带着讽刺的笑,“以后少倒茶。”手下刺痛,元柯也顾不上什么命不命的,直冲他嚷嚷:“你神经病啊?!”反正,他也是贱命一条。“你还敢说你不喜欢她?”恶狠狠盯着不远处的人,一字一句。“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任何别的心思?!你敢吗?”心意席澈没出声。行至池塘边,凭栏望水,厚重的夜色下,粼粼水光仿佛倒影着他此刻的神情。周边蓦地拂过一阵凉风,水面荡起涟漪,将他的目光一并拉回。这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就代表纪黎放过了他。正是因为他知道这点所代表的意味,心间才更如一团乱麻。她也会发现这人与自己有那么几分相像吗?席澈不敢往下深想。“你走吧。”他侧过身子,示意对方快走。元柯面上赶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快步离开。心里却骂骂咧咧了好一通,打定主意再也不来招惹这两人。窗外的新月映着少年的轮廓,照在地上的影子也显出几分不纯粹的欣喜。自送走那人后,席澈心底的窃喜就没有停过。小姐将他带回将军府,对他如此之好。自己却存着这般阴暗的心思,合该受人唾弃的。可少年人的心意就如同荒草。处于最贫瘠的土地也能唰唰地一通疯长。此刻,想到那贼人的质问声,他敛去了神色。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摩挲着心口靠左的位置——那里,一颗心脏正在猛烈跳动。声音震耳欲聋。不知不觉又走到南园附近,临到了纪黎的院子这里,他却没勇气进去。甚至于,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又走到了这儿。少女指导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