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萧瑟寒风一来,干冷的冬天?也过了半。北狄皇宫里近来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为前?任长公主之子重返朝堂。二是北狄新皇格尔哈身体不适,停朝半月。北狄境内某地。大殿四周多由红色的柱子支撑着,骨瓷样的白色纹路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近些年,北狄皇室建筑的风格多倾向于中原,保留粗犷特色的同?时,亦追求千里之外中原皇都的富贵威严。一番融合下?来,反倒是有些四不像。窗外细雨倾泻,夜色凉凉如水倾泻。殿门被严丝合密地关上,圆形格栅窗前?有张深色的案台。案台并不算大,斜放着一块造型别致的太湖石香炉,交谈间,两三股细细的烟气从中盘旋升起。“古人常言,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烛火跳动?间,男子落下?一子,望向席澈,“如若时运不佳,那就潜身养性,如果机遇来临,那便腾跃而起。”“我?以为,殿下?可称得上是这样的人。”聪明?人之间说话向来是不甚明?朗,对方这么直截了当地夸赞与表达善意,惹得席澈面色微敛。“大都督言重了,不过是晚辈运气好些而已。”“时也,运也。”大都督格尔律摇了摇头,显然是被他这幅自谦模样给逗笑了,“若是只凭运气,殿下?可走不到如今,至于我?,也更加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您。”格尔律熟读古书,对于兵法一类颇为自得,与北狄人血液里的战斗基因不同?,他更有种中原人的内敛与书卷气。如今难得遇上欣赏的晚辈,对方血统尊贵,武功高强,本人也是言之有物,长相俊美。年长许多,自家又有待字闺中的女儿,说话时也忍不住亲近了几分?,“殿下?心思缜密,不过短短几日便把格尔哈这小儿摆了一道,在下?佩服。”北狄上下?对同?宗同?族并不像中原地带那般看重,故而格尔律虽与新帝同?出一族,却并不算亲厚。甚至于,他内心里是有些瞧不上这个只懂打?打?杀杀,空有狠厉心思的草包的。正说着,殿外传来宫人的通报,说是人来了。殿中几步间隔处都摆有烛火,进?殿之后是一段不算亮堂的长廊,长廊两侧每隔几米便有宫人守着。那小厮不敢多望,绕过一扇巨大的玉质云屏,才终于找到了人。他赶忙把玉筒抽出,恭敬地双手呈上,额间紧紧扣于冰冷的地面,“禀报两位大人,新帝似是患了心悸之症,每每夜间,无?法安眠。”“无?法入眠?”格尔律有些不可置信,略微挑了挑眉。烛火映照下?,面容上投下?一层淡淡的光影,“这种蠢货倒是树敌不少。”两人本就是联盟关系,加之格尔律有意想要挣一挣从龙之功,说话便愈发没了什么顾忌,“想不到除了我?们,竟也有别人趁此机会?要取他的命。”席澈经?过这几日的诸多事件,心底的想法骤然复杂许多。他天?性本就聪慧,又遭变故,自是成?长得极快。此刻,唇边虽挂着一抹笑,可他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墨发被束起,周遭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他的语速极慢,在空旷的殿内却是掷地有声,“可查到是谁?”先前?一直按兵不动?,此次见有机会?才趁乱加入,可见这人大约是处于一个较为弱势的地位的。“还,还在查”那小厮自觉失言,又赶忙补充,“是,是小的查到了这病,恐消息遗漏,这才慌忙前?来。”“但,但能查出,是宫中的人。”少年倏然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绯色的衣袍随之拖在地面上,配上妖冶出色的眉眼,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深邃的双眸近在眼前?,像是浸泡在幽幽湖水中的墨玉,清澈且隐带魅惑,“查到是宫中的人当真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你查不出来,还是”那小厮顿时觉得耳边似乎也安静下?来,只余下?潺潺的流水声。他听见几步处的朝中新贵一字一句,犹如催命者落下?最后的审判。“有人告诉你,不能在此时查出来?”添把柴殿内寂若死灰,惟鎏金太湖石香炉的顶盖之上,悠悠泛着白色的轻烟,袅袅如缕不绝。格尔律脸色一变,惊疑不定地扫向跪着的人,“…说话啊?!”“殿下问你话呢,听不懂吗?!”那小厮早就被吓破了胆,六神无主地匍匐在地面上,身?子隐隐发着抖。如砧板上的鱼肉,一颤一颤地,手心也发出细密的汗,“小的,小的…”不敢接触上首的人投来的目光,衣袖掩映下,手指不停地搓着。说着说着便被汗水打湿了,吓得?瘫坐在地上。席澈淡淡匝视了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目光中带着审视。“自古以来…”他?的唇线抿得?很直,瞳色极深,似是寒潭般深不见底,“…情爱两字,当真是威力无穷啊。”事情被这?么直白地点出来,那小厮更是面如死色。嘴唇蠕动,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竟吓得?晕了过?去。席澈转头便走,身?量颀长,瞬时挡住了身?后的光影。他?的神色隐匿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只恍然?让人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更冷了些。脸上微末的寒暄暖调一下子褪没?了,便愈发显得?那双眼睛漆黑,深不见底的漆黑,“现如今还想着外戚干政,当真是胆大包天。”似是想到了往事,眸底微暗,掩去眼底的暗涌,舌头抵了下腮帮,微不可查。下一瞬,唇边扬起一抹笑?,“拖下去。”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不多时,行刑的宫人们便回来了,躬身?道:“禀两位大人,人没?撑住,去了。”格尔律的面色很是难看,眉头微蹙间眸光几经变换,整个面庞都呈现出难以辨认的复杂之色。渐渐的一切又都平静下来,只剩一抹思?虑,浓重如黑雾,将人紧紧包裹。过?了几息,他?缓缓睁开眼挥手道:“想不到我这?里竟然?被埋了这?样一个钉子…将他?们那一批的人都好好审一审。”“不,把?府中的下人们都给?我仔仔细细地筛查一遍,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造次!”一时间,宫人们都紧紧贴着地,不敢多言。席澈抬起眼睫,那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室内某处,半晌,才再度开口,“格尔哈的后宫,劳烦您也费些心思?。”他?才来这?大几日,就?有人已经坐不住了。只可惜,太急,也太蠢。“若是格尔哈暴毙而亡,最佳的得?利者…都督以为是谁呢?”格尔律目光一凝,“殿下的意思?是…皇后娘娘?”皇后与他?的妻子关系甚笃,暗地里,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格尔律的声调不由得?低了几分,“世间之人,到底是离不开权力二字…”“嫡子年幼无知,若是想要仿照前朝行垂帘听政之事,理?论上,也是可行的。”他?轻点几下案几,“只是,如今北狄都是摇摇欲坠…”饶是他?自认不算是忠君爱国之人,心中也不由得?叹息几声。先存国,才会有家。稚子小儿都懂得?的道理?,凤位之上的人又怎会不懂呢?格尔律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身?旁不远处的少年。虽年轻,却已渐渐褪去青涩,有了几分帝王的冷凝气质。一如当年说一不二,权势滔天的长公主殿下。他?承认先前或许是私心,可如今,心中竟隐隐有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