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崇安二十二年,的确未发生什么大事。若硬要算,那也是只有即将到来的那场暴雨,以及无数被牵连的官员。她还有时间,纪家还有时间。若真的要去京都她凝了眼神,静静注视着手中的蜡烛——白色的蜡漆与星点熄灭后的灰烬相融。明明瞬息之前,它还是一簇带着热意的红色火焰。若真要去她闭了闭眼。犹如被施展了定身魔咒般动也未动,只轻颤的眼睫显示着她隐隐的不安。如若真的要与那人对上当下,她也是不惧的。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手腕有些酸。她索性熄了灯入睡。但心间诸多事情,到底是睡的不安慰,在床榻上左右翻着身。纪黎不知怎的兀自想到了席澈。想到他温和的话,柔情的眼。想到少年人的拥抱与爱意,恍惚间,唇角微微上翘。下一瞬,又猛地意识到,回了神,强迫自己睡去。翌日,纪黎是被冷醒的。昨夜光顾着想事情,竟连窗子也未关严。她有些迷糊,朦胧间,窗外的冷风丝丝侵入。这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寒冷的空气,一下子便让人清醒了不少。窗外泛着零星的白,加之晨间白亮亮的天空,整个边塞都好似陷入了这小半片纯白色的包裹中。纪黎怔愣了会儿,下意识起身,把窗棂推得更开了些——入目皆是白,连带着院子里的枯叶都被薄薄的一层雪给覆盖住。她伸出手,顷刻间便有一枚雪花徐徐飘下,落于她的掌心之中。这是边塞几年未见的纯白景象。漫天的雪色,一如前世,她与谢允丞所见的最后一面。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冬日。不过,似乎要比这雪更大些,更汹涌些。门外传来云壹的询问声,确认她醒后,便“吱呀”一声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云尔跟在她身后,端了一盆热水跟着,服侍她净面。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对,惹得纪黎频频看去。似是有事要说,却又担心着什么,一下子并未开口。“怎么了?”她抬眼,“怎得这副表情?”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云壹帮她稍作梳妆。昨日夜间没睡好,加之近日忧思过度,她眼下的青黑很是明显。云壹无法,又得多上了层脂粉替她盖住。听见问话,犹豫了几息,还是道:“小姐,我们的人把消息传回来了。”纪黎愣了下,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扭头看她,“怎么了吗?”虽是好消息,可自家侍女的语气太过于凝重,她难免更加疑惑,“什么消息让你们俩都吞吞吐吐的?”边伸手接过纸条打开。展开便是一条长长的血痕,连接着纸条的上端与末尾。写的人大约是用尽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字迹斑驳杂乱却也深刻。似要钻透纸背,跃然于上。身旁侍女的话语缓缓传入耳中,哀伤又沉寂,“我们的人失联了。”她仔细看去,血色已经干涸。连带着她手上这个消息,怕是都被一并耽误了许久。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上面的字曲曲歪歪,字形凌乱,但转瞬之间,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倏地,一股陌生的情愫骤然袭来。她忽地有点喘不过来气,胸口那颗心撞击地人钝钝的疼。纪黎莫名有些无措,过了好半天她才艰难而缓慢地再度锁定视线。纸张之上,当今皇姓。那是个“谢”字。京都路她一时间无言,揪着纸张的指节不自觉地用力,直至那纸都被捏出褶皱。似乎这样的行为,潜意识间能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雪花簌簌飘落窗边,屋子里一派冷寂。但纪黎却恍惚觉得她心头的冷意更甚。有几分魂不守舍,过了好几息才再度开口,“我们在宫中的眼线足足有快十人”这些人都是精心挑选,对她,对纪家忠心耿耿的死士。“你说失联,是?”她有些害怕听到那个答案,但下一瞬仍是强迫自己抬眼,与云尔对视,“她们?”见云尔点头,她眨了眨眼,剩下半截话语被皆数隐蔽。回神示意身侧的人继续,衣袖下的手却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她凝视着梳妆镜中的自己——这张脸,熟悉却也陌生。纪黎难免有几丝恍然。她似乎许久未曾这么仔仔细细地看过自己了。低阖着眼,久久不语。片刻后,才像是彻底想通一般,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或许,不是她去不去京都。而是她不得不去。必须得去。简单梳妆完,她便去主院找宋莹。院子外冷风阵阵,一路走来,寒风夹杂着细小的雪花,直扑廊檐之下。衣袂一角被微微掀起,寒意愈发逼人,直至走近内室才好受了许多。美妇人一席绛紫色衣裙,上身配着月白色的袄衫,正在喝茶。见纪黎来,温和地唤她,“黎黎来了。”指了指对面的靠褥,“坐下说事吧。”纪黎未曾想到徐则栩也在这儿,与他简单点点头便算打过招呼。宋莹轻啜了口热茶,待她缓了会儿,才问,“这会儿子来,是想说昨夜的事?”她似乎永远都是这幅波澜不惊的神情,无形中也让纪黎平静许多。屋内的炭火很足,案几上的漆金小香炉徐徐吐出丝丝烟雾。室内宁静,她也跟着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甜滋滋的姜糖茶最是驱寒,只轻抿几口,她便暖和起来。这几日她来了葵水,热茶下肚,连带着嘴唇也有了些红润血色。“母亲,我今日来是想和您说另一件事。”纪黎说。宋莹身为一家主母,当下,自是不能轻易离开。故而,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想要去京都一趟。”她注视着上首人的眼眸,语气沉稳,“父亲一人在那儿,我实在担心。”宋莹听了这话,猛地想到昨夜侍女传回的消息。面上微微一怔,没说好还是不好。知女莫若母,她好像早就有此猜测,故而并不吃惊。徐则栩却是被吓得够呛,止不住地开始轻轻咳嗽。他手中还捏着碧瓷茶盏,指尖微红,被那热烈的碧色映衬得如同白玉一般。整个人的面庞也是苍白的,眸底满是关心,“这如若表妹决心已定,我愿随行,一道前去。”纪黎静静凝视着宋莹的神色,眼底不明显显出几丝央求来,“母亲”窗外冷风凛冽,室内的沉默却是无限蔓延。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上首的人轻轻一叹,似是知道她去意已决,拦也未栏。“既如此,那你去吧。”宋莹语气缓缓,“路上要注意些。”下意识已经开始忍不住唠叨。纪黎心头一松,点点头,示意她别担心。触及徐则栩犹豫着想要再开口的神情,喊他,“表哥。”“我知你关心我,但路上寒冷,你身子也才刚好些,实在不宜冒险。”想到即将发生的贪脏案,以及徐家被杀鸡儆猴的那些人,语调低了几分,“你性子聪慧,读书也多。留在将军府陪着我母亲,她也好有个商量的人。”“亲近之人,到底是关心则乱。”她压低了声,边对他小幅度摇摇头。徐则栩:“那你是一个人去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猜测道:“还是席澈?”她肯定道:“他与我一起。”如此,徐则栩便不再多说了。席澈年轻力壮的,确实比他有用。况且他想到表妹与那人日常间的相处,心下不语。“什么时候去?”面上已经开始问起她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