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姓林,名海,字如海。辛酉年江南省会试榜首,如今乃实打实解元老爷。林家祖籍姑苏,乃世代簪缨之家,诗书传家已经百年。林如海之高祖,曾与前朝为官,却因忠心直谏被迫致仕,退居姑苏不问世事。那天武帝带着心腹之人,学那刘备三顾茅庐,这才请得林家高祖出山。
算来,在大秦林家到了林如海处已是带五代了。那林家虽百年传家,却不知道何故那嫡传这一脉人丁不旺,到了林如海这一辈,竟是连庶出兄弟姊妹皆无。史氏同意这门亲事,自然也是想到那林家规矩甚严,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说来有趣,这世间女子,出嫁时无论多贤德,心中自然是求那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想当了婆婆之后,又想着自己儿子享福。但凡不要败坏掏空了身子,自然希望子孙繁衍多多益善。可是,女儿出嫁选婿之时,却又是另一番标准。史氏嫁女,心中欢喜。她瞧着女婿一表人才,年纪轻轻高中解元,若是来年春闱高中,自家女儿自是风光无限,更是为自己挑了选这门亲事颇为得意。
史氏得意,梓莘也自觉欣慰。作为嫂子她自然是见到了这传说中林如海的。那林如海儒雅温和,书卷气浓浓,果然生的仪表堂堂,梓莘心中真心为那贾敏高兴。
想来,这成亲之日,最闹心的怕就是那王氏了。昨日添妆之时,那王氏一心只想越过了梓莘好处一口恶气。待回神的后,肉痛不已。那枚步摇是她压箱底的物件之一,如今既已送出,也不要要回。又见那梓莘浑不在意的态度,更是气结。
待贾敏成婚当日,又瞧得那林如海,比起印象中的少年更是丰神俊朗,多了温和儒雅之气,心中颇为感叹。一边暗自怪那林家有眼无珠,居然看不上自己,一边又牙根紧咬,心中又酸又涩,如此心中倒是咒起那林家断子绝孙了。
不论王氏这厢如何酸,那头人家小夫妻洞房花烛甜蜜恩爱,只是寥寥数语,便觉得真正是那“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此,待贾敏三朝回门瞧见了新上任的姑奶奶和新姑爷任谁也能瞧出那二人蜜里调油的幸福模样。至此,史氏终究放下心来。
眼瞅着就是到了年关。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月。算来贾敏出阁已有半月,从贾敏陪嫁人处回报,如今那贾敏已经协助了婆母料理起家中事务。那林如海每日不是在书房专心读书,便是陪着贾敏下棋作诗。贾敏模样端正,性子爽朗,无论是理家管事,亦或是与夫君对弈吟诗无所不能。
林家二老见儿媳进门温良恭谨,知书达理,不曾因新婚便腻着儿子影响其读书,闲暇之余倒也能陪伴儿子左右,细细瞧着,心中越发欢喜起来。那林家夫人娘家姓季,也是姑苏大族。因膝下只有一子,心中不免缺憾,再瞧贾敏事事周到,娇憨可人倒有几分真心把她当女儿来疼爱。只是如此婆媳到底万中无一。
贾敏出嫁,史氏安心。待静静瞧了一阵后,便想着这些时日起来自己憋屈,自然要发作一番,正寻思着,却见那赖家的捧着名册进来,
“夫人,眼下年关将近,这是今年年岁到了的丫鬟小厮名册。前些日子,老管事还求了我,要给他那儿子寻个媳妇。夫人您看……”
闻言,贾母眼睛一亮,余光有瞥见了自己跟前两位鼎鼎得力之人,当下有了计较。
史氏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更有那小丫鬟不计。自打她进门便立下一条规矩,身边丫鬟但凡满了十六一律拉出去配人。若是老子娘求了来,也有那放了出去自行婚配的。如今那史氏虽有四个大丫头,得力的不过鸳鸯、鹦哥二人。
鸳鸯、鹦哥两人年岁相当,过了年刚刚十八,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论理不管是指配人家,亦或是另其自行婚配早该出了门子。两人会耽误至今,那史氏多少有点自己的心思。眼瞧着自己虽保养得宜,却是到底不比过去。可那贾代善却依然老当益壮,虽前些年病了一场,如今瞧着居然生龙活虎,自然担心他晚节不保,临老入花丛,便准备了两个俏生生的丫头。只是一辈子都过来,如今却要亲自给纳那小,史氏自然百般不愿,这才一日日拖了下来。如今她倒是又有了新主意。
这日,鸳鸯、鹦哥二人恰好一起轮休。鹦哥便拿了针线来找鸳鸯,这些日子她着实有些不安份了。鸳鸯淡淡瞧着鹦哥,不多说一句。虽然两人一同长大,可鸳鸯惯是看不惯鹦哥的做派。鹦哥见鸳鸯不说话,不由皱眉,跺了跺脚,“姐姐还能坐得住?”
鸳鸯拿起绷子漫不经心绣着一朵牡丹,也不看那鹦哥一眼,淡道:“怎得就坐不住了?”
鹦哥轻咬朱唇,扑闪着大眼睛,委屈扭着手帕,“姐姐,你可知昨日那赖家的透露于我,夫人……夫人许是要把我们于两位爷作妾呢!”
那鹦哥虽竭力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可是那微红双颊,水汪汪的眼睛却早已出卖她。
鸳鸯心中冷笑,嘴里依然淡淡说道,
“妹子何须如此。你我皆不是家生子,无人依仗,别说那婚嫁之事,就算是命也不是自己的。”
鹦哥语塞,却又不能直言就是因为不是家生子,这才担心不已。又想着昨儿赖家信誓旦旦之言,这贾府两位爷岁年纪相差无几,可是无论相貌,还是未来身份均是天差地别。想到了那贾赦相貌,鹦哥脸颊绯红。
鸳鸯扫过鹦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冷笑,
“妹妹既然叫我一声姐姐。今日我便托大一回。”
鹦哥愕然,不想那平日不声不响之人,却有今日之貌。只听那鸳鸯又道,
“你我二人同时进府,虽不是一个人牙子处来的,却也是在陈妈妈那儿一处教养。十来岁又一同到了夫人处,到了如今这样妹妹怎得反而看不开了。若是不能出府,待在哪处又有何不同?”
“姐姐说的好笑。外头怎么能与这里想比。”鹦哥收起楚楚可怜的模样,嘴角上扬,冷笑道,“想是姐姐也看出来。那事儿之后,你我二人越发不得重用。那珍珠,翡翠怕是不久便要取而代之。若是不在筹划一二,他日拉了出去,还不知道会落到何人手里,倒不如留下。”
那鹦哥年幼时随着人牙子卖身入府邸,故在这贾府无依无靠,虽也认了那得力管事为干娘,到底隔了一层。后到虽到了史氏身边,端看那史氏身边丫鬟从来是换人不换名的,便知道那是不上心的。再者,史氏身边小丫鬟无定数,想要脱颖而出,再到成了史氏眼前第一得力之人,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晓。
听得鹦哥此言,鸳鸯不再接话,低头一针又一阵专心修绣起了帕子。鹦哥见也谈不出什么转身疾走,又想到自己平日到底没有白白讨好史是身边之人。想是自己定然可以得偿所愿的。
见鹦哥走了,鸳鸯放下绷子愣愣的瞧着上头的牡丹出神。她方才瞧不起那一心想要坐小的鹦哥,自己又比她好到哪里?不过是被王氏唬了句,居然就信她。只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她是早就看出史是用意,别人十六岁就出去了,如今她却已经十八。每每贾代善来了,总会命她和鹦哥伺候。彼时,她是真的怕了,如不是如此,又怎得就信了王氏呢。她要的不过是风光出府,堂堂正正做人平头娘子。
鸳鸯与那鹦哥不同,本是外省富足商户家的庶女,印象中的父亲是个垂暮老者,生母却是个年轻貌美的妇人,真可谓可谓八十新郎,十八娇娘,一朵梨花压海棠。
鸳鸯记事颇早,印象里生母也是被狠狠宠爱过一回。可那嫡母却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当初发卖了所有通房妾室以及他们所出子女。她那姨娘不知道被卖去哪里。这些话她不能说与人说道,深深埋藏在了心里。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跟着门帘被掀开,门口出现一个小丫头裂嘴而笑,
“鸳鸯姐姐,快随我去夫人处。鹦哥姐姐已经在了呢。”
鸳鸯嘴角扬起,眼神却全然暗淡下来,心知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整个人不复往日光彩,仿佛已经是死了一般。
随着小丫头来到荣禧堂,鸳鸯微微驻足了瞧着那几个大字,又瞧着那两根大柱,深吸一口还是没有勇气一头碰死的勇气。
她吸了口气,光彩又重回脸上,嘴里轻喃,
“既然你们都不叫我好好活下去,那以后大家都别好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