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为太子妃并不容易。家中住进了宫里的教引嬷嬷教我礼仪宫规,时不时的要奉诏进入宫中给太后,皇后以及各位娘娘请安。期间我遇见过几次阿澈。每一次我看见他,就慌乱避开自己的目光。可是他走开了,目光却又不由自主的去追寻他的背影。
我想我是疯了,在那么多双精明的眼皮底子下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我没有办法,再清醒再理智都没有办法。
按规矩我是不能见太子明寰的。我已经记不得我上一次见到太子是什么时候了。
和阿澈不同,明寰是皇后所出,真真正正的长子嫡孙,一出生即被封为太子,身份贵重无比。太子四岁即入学堂,当时圣上亲自为他挑选了举国最博学的大夫教导,又挑选了资质聪颖的大臣之子做侍读,十岁就被圣上带在身边学着处理政务。
等到太子及冠,圣上立即将兵部交由太子管理。如今又是两三岁过去,兵部在太子的治理下,粮草兵马一应富足。处理政事,结交大臣,太子处处表现不俗,帝王之相已经初现端倪。他是整个启运王朝的希望,他必会给王朝带来前所未有的繁荣。
幼时我随娘亲进宫拜见皇后的之时,曾经遇见过太子几次。那时太子还是个小少年,背着手一本正经的在窗下背书。皇后靠在软榻上,闭目养身,偶尔出声提点一两句。小桌上香炉燃着檀香,缭绕着太子尚显稚气的声音。
我跟娘亲等宫女通报完进去的时候,皇后正一戒尺打在太子的手心。太子躲也没躲,连哼也没哼一声,收回手,接着皇后的提点继续背着一篇《史记》。
我记忆里最深的就是,太子虽然声音依然清越平稳,面色也未有多少奇异之处。可是他背在身后的一双手,紧攥成拳,指骨青白。
可当我接到他着人传给我的讯息,还是避开了所有的人,决定去见他一面。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竟一点胆怯之意都没有。
我到的时候,明寰已经到了,他坐在亭中石凳上,手里捧着一卷书,身旁只有一个小童,正蹲在地上为他煮茶。
茶烟尚绿,风和日暖。亭外辟渠引了温泉水,四时都有莲花开满湖。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迈步向他走了过去。
一直到我走到了他面前,福身道了句“请太子殿下安”,他才微微抬了抬头,回过身来看我,抬手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石凳,道:“不必多礼,郡主请坐吧。”
我也不作推辞,依言坐下。我不知他找我所为何事,也不好相问。但他既然特意约我来此,必定不只是要与我品茶叙话。
他不动声色,仍旧埋头于书卷中。而我只看向满湖莲花,兀自沉思。有风过,碧痕缕缕,荷香袅袅。密叶罗青烟,凋此红芳年。
等到一壶茶都煮好,小童奉上茶来,他才放下手中的书卷,伸手接过茶,却放到我面前。我恭恭敬敬伸出双手接过了,起身道了谢。
“这是顶级的云雾茶,刚上贡的,父皇赏了我不少,特地拿来给郡主一品。”明寰嗓音低沉醇厚,举手投足尽是高贵风仪。
我低眸垂首,掀起茶盖轻拂去浮沫,浅抿一口茶汤。果然是好茶,可是此刻我半分品茶的心思都没有。我提着一颗心,时时注意揣摩他的一举一动字字句句。他无意间显露的优越,却是旁人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
我放下茶盏,决定不和他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与太子比谋略心计,我必定是要输的。此刻我在他面前,犹如一个赌徒。他看得透我手中的筹码,已经胸有成竹,自然气定神闲。而我唯一的依仗便是我已经一无所有,故不怕输。然而这样沉默的对峙,多一刻,都是煎熬。气势上不能弱,可我注定赢不了。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约念盈来此,所为何事?”
明寰面上浮起来面不经心的笑意,皑皑如山上白雪。冰雪覆盖的面容之下,我竟连他的一丝情绪都窥测不出来。
“郡主多虑了。寰只是看今日天气晴好,故请了郡主来饮茶,仅此而已。”
他不说实话。轻轻一句就将我的勇气化尽。
我只觉得心底透凉。我来,也是为了瞧一瞧,太子明寰究竟是怎样的人,若要与他谈条件,我手里究竟有几分胜算。我原先以为,就算不敌,也总还留着些余地。
如今看来,我真是太过天真。太子明寰,果真传言不虚。我根本不能在他面前耍任何花招。我紧张得微微发抖。我在犹豫,我到底该不该为了阿澈奋力一搏,不论成败与否。然而为此要付出的代价……我可以承受的了吗?
我却还不甘心。他岿然不动,便让我来做吹皱池水的风。
“明寰表哥,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不是真心想要娶我?”
我唤他一句表哥,故作的亲近。我以为这样能叫他多少有些念及,与我袒露几分真心。
然而他只是一怔,挑了挑眉,温和的假面骤然撕裂。他冷哼了一声,嗤笑道:“北辰月,你也不必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与我虚与委蛇。既然你已将话挑明,不妨先说说看,关于这场婚事,你的想法。”
我的手握得更紧,指甲死死地嵌入手心里。在他问出这句话之时,我已经死心。我不能愚蠢地再试图使他理解我与阿澈,求他设法推辞了这桩婚事。他根本不关心我是谁,那我说什么在他眼里都只是场笑话。
“念盈惶恐,”我起身,对着他跪拜下去,“圣上抬举,念盈唯恐粗鄙,配不上太子殿下。”
他伸手到我面前来,道了句:“起来吧。”
我犹豫了一下,手搭上他的手,站起身来。
“回去吧,若叫外人瞧见,又生许多闲话。”
我低声应了,转身离去。我走了很远,回头遥望,太子仍旧在亭中,捧着那一卷书。风吹起他玄色的长袍,寒意森森。
我长长叹息,满心苦涩。明寰已不是当年背不出书挨罚的少年,他的心思深如渊,晦如海。我与他相较,便只有屈服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