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五呆呆地看着她,仿佛见鬼了一般。
看鲍五的表情,元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浅浅地笑了笑,开始套供:“听人说,你一直对赖三姐百般讨好,可赖家却不大看得上你,认为你既窝囊又没用,不想把赖三姐许配给你。后来赖家出了事,被送了官,你害怕被连累,就对他们不闻不问。你自己负心薄幸,见赖家失势就做了缩头乌龟,却来恨贾家吗?这样没品没胆的人,也难怪赖家看不上你,难怪赖三姐从不理会你……”
“不是!不是!不是……”不等元春把话说完,鲍五家的就大声反驳起来,脸上气得青筋暴涨,“赖家没有看不上我,赖大哥待我不知有多好!他已经同意了把三姐许配给我,如果不是那场祸事,我跟三姐……我跟三姐早就成亲了!“
鲍五忍无可忍地吼出这番话之后,也豁出去了!
他直接就从地上站起来,觉得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跪这些他深深憎恨的人了!
反正赖家的人除了一个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的赖二之外,其他人都死绝了,他就是全招了,也不怕连累了谁!如果自己被判了死罪,死后说不定可以见到三姐,做一对鬼夫妻!若是早早去投胎转世,也许月老念他一片痴心,下一世会给他和三姐牵一段红线……
想到这里,鲍五顿时觉得心中豪气陡生,柔情无限,说起话来再不躲躲闪闪。
“赖家出了事,我也没有怕被连累!没有不闻不问!我没有负心薄幸!没有做缩头乌龟!”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没有,语气甚是傲然。
守在旁边的郑复用眼神询问代善:要不要将鲍五拿下?
代善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郑复便给几个壮丁使了眼色,不着痕迹地移了移位置,只防着鲍五暴起伤人就好。
贾代善和元春一声不吭,由着他说。贾母看了看代善,也忍住了没说话。贾敬、贾珍等张了张嘴,可终究也没有说什么。贾珠看了看脸色惨白的贾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捏了捏。贾琏回过神来,勉强对贾珠笑了笑——赖大的事,牵涉到他的亲生父亲,始终是他心里的禁忌。
鲍五默了默,说:“太爷从灵床上被救回来之后,赖大哥就知道事情要糟!他匆忙之中,开始秘密安排退路,将赖家这些年置办的房舍和田地都悄悄贱卖了!这事他瞒得过别人,却哪里瞒得过我?我一再追问,他终于向我吐露了实话,又让我不要再跟他们家亲近了,免得事败后我被贾家当作同党一勺烩了。那时候,赖大哥本想孤注一掷,再给太爷下毒,真正置太爷于死地。只要太爷死了,大老爷的把柄捏在咱们手上,他自然会对我们言听计从,将太爷被毒死的事遮掩过去,或许还能把黑锅扣在二房的头上。只要过了这个坎,以后有的是我们的好日子!
“我知道巴豆油可以毒死人,就去黑市买,却哪里买得到?只买到了一点□□。可不等我们下手,皇上居然派了三个太医来。那些太医啥事儿也不干,只每天轮流守在太爷床前,寸步不离,所有汤药都要尝一尝。我们怕没把太爷毒死,反倒自己漏了馅,就没敢下手。
“赖大哥就想带着家眷逃了。他将真正的遗本交给我保管,又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找个机会赎了身,千万帮他保管好那个遗本,说那个遗本是他们一家的身家性命。赖大哥说,他们一家目标太大,要想真正逃脱很难。如果他们一家被抓回去,太爷找不到遗本,也不敢拿他们一家如何。他又跟我约定了一个地方,说:若是我们都脱了身,五年之后,就在那个地方相会,他把三姐嫁给我……”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强烈的愧悔之色:“可我舍不得跟三姐分开!五年时间太长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呢?若是五年后三姐已经嫁了人,我怎么办?我看着手里的遗本,想着三姐,心里就起了贪念,撺掇赖大哥跟太爷谈条件!说真正的遗本在我们手上,贾家这样的大家子,要顾虑家族的名声,要顾虑子孙的性命前途,还敢跟咱们挺腰子不成?必定是要就范的!赖大哥被我说动了心,就同意了……”
鲍五瞪着满是血丝的通红眼睛,忍不住有泪水落下:“赖家家眷走的前一晚,我没有忍住,偷偷去找三姐送别。竟被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撞了个正着,那周瑞家的还开起了我和三姐的玩笑。赖大哥便说:我这一招暗棋已经暴露了,遗本已经不能放在我这里了!别人他又信不过,没奈何,只好让赖二单独带着遗本走,让几个妇孺另作一路。可没想到赖二那么没用,独自行走竟也让贾家抓了回来……”
那时候,赖大估摸着家眷已走远了之后,就几次求见太爷,想跟太爷谈条件。谁知太爷竟借口身上不好,不管赖大说什么也不见。赖大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叮嘱鲍五保全自己,若赖家有大难,好暗中相助一二。
再后来,郑复突然带人拿住了赖大,却是出逃的赖家人都被抓回,遗本也被搜出来了!
鲍五抹了抹眼泪,突然笑起来:“太爷可知道,周瑞家的既已撞见我和赖家人来往密切,为什么事后我没有被打发了?因为我送了周瑞家的三百两银子,托她向太太求情!后来周瑞家的说,她不敢欺瞒太太,那三百两银子她都交给太太了。太太转手赏了她五十两,自己留下了二百五十两,答应容下我了!我才留在了贾家。”
贾母、贾珠、贾琏等人不由得脸上变色,贾珍脸上隐隐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忙又收敛住了。
代善目光一扫,视线掠过在场众人,已将大家的神情看在了眼里。
他叹息一声,对鲍五说:“事到如今,你还想挑拨离间,当真是死性不改!世间刁奴,怕也莫过于此了!”
“还有你们!”他转头扫了一眼贾母、贾珠、贾琏等人一眼,“一个刁奴三言两语,就让你们脸色大变……难不成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耳根软到如此地步,当真是……都老大不小了,能有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吗?”
当真是家门不幸啊!代善心里无比惆怅:元丫头如此心智,为何不是男儿呢?
贾母连忙站起身来,不敢说话。贾珠、贾琏连忙起身告罪:“孙儿糊涂!”“孙儿知错了!”
代善有些倦怠地伸手朝他们按了按,示意他们坐下,不想当着族侄、族侄孙和奴才的面,让他们下不来台。
元春不得不为贾母等人解围,便问那鲍五:“那后来呢?你如此无所顾忌,怕是那赖三姐已经死了吧?赖三姐和赖尚荣应该是不会入狱的,难道你不曾照应过他们?”
毕竟那赖三姐并没有入府侍候,赖尚荣又是良民的身份,他们俩年纪也小,应与案情无涉,按例是不会被收监的——除非代善买通了官府陷他们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