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问道:“不符哪条规矩?又于哪一条法不合?”
“宾之,你是何意?”
谢迁不满道:“你该知晓,我们是一头的。怎就帮着一外戚说话。头前乾清宫外,难道他张鹤龄给你许了好处?”
“于乔,怎的说话呢?”
刘健沉着脸呵斥了谢迁,转头看向李东阳道:“宾之,别和于乔一般计较,这么大岁数,且是当朝内阁大臣了。还是这般燥呢。”
“首辅,哪有甚计较的!”
李东阳摇摇头,无所谓道:“正如于乔所言,我们是一头的。内阁现只有我等三人,诸多事务,都要合着一起办。且首辅接位时日尚短,方理清上下之时,极为关键,每出一命,不可空掷。”
“但也正因如此,我们内阁之间才不能有分歧,即便是有一二不同,当也在自家屋里商量,等出了门,我们的意见只能是一致的。否则……”
“宾之,你此言方是正理!”
刘健欣慰点头,不得不说,这个因长相清奇而错失状元,但仍能以绝世才华让人舍不得太过压低名次的当年神童,真就胸有沟壑,腹有经纬。
谢迁也知道,自己说的话过了,因而,他收敛了脾气,缓声道:“好,宾之,是我的不是。你既言于此,那你该是知道,这份上谕罚下,看似痛快,可有甚实际意义?”
李东阳摇摇头道:“于乔,我何尝不知,但能如何?还真能杀头不成?其实,首辅,于乔,在我看,陛下这份谕旨,是既不合理,亦不合情,更不合法……”
“既是都不合,那正好……”谢迁一声附和。
刘健摆摆手,按下了谢迁,问李东阳问道:“怎说?都不合?”
李东阳颔首道:“是啊,首辅,都不合。先说法,按大明律,他的罪可为绞,但他是侯爵,且有世卷,更有从一品衔,可抵罪减等,流放都够不着。他还赔了银子,罚了银子,又可酌情减等。
如此判与法而言,不合。即便是勉强解释,也只能说极为苛刻。此是陛下下旨,若是三司定罪,说不得判罪之人要被说声酷吏。
再说情,其实亦可言是情理。可见着哪朝大臣会因这些罪,如此重判……”
“重吗?我觉得太轻了!”
谢迁打断了李东阳,不满道。
“呵呵!”
李东阳笑了笑道:“于乔,你之前不是问我,乾清宫外张鹤龄和我说的什么?他说的大多都无甚意义,但有一条,我觉得对,那就是公平,和不欺心。”
谢迁听到“不欺心”三字,眼见着怒气再次上涌。刘健赶忙的压了压手道:“听宾之说完,其实,老夫也觉得,这几字尚可!”
“是啊,首辅,于乔,今日,我被人言粗鄙无术的外戚教了一回,也不知……”
李东阳摇头后,正色道:“去岁,马负图之子,因主使殴人至死案,有司判决罪当绞。因贵利放贷多有纷争,致民伤残多达数十。且……”
“行了行了,案子我清楚……”
谢迁再次打断,不满道:“能一样嘛?马负图是大司马,且有功于国。”
“于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的人很多,可我等皆知,这也就说而已。因而,马负图之事,我等觉得这是情理。”
李东阳笑道:“马负图是大司马,从一品的光禄大夫、柱国,法司不可轻加。可他儿子,却是白身,论罪并罚可判斩的一介白身都能只被判“徒”。那难道身份可与马负图对等的堂堂大明侯爵,从一品都督同知,罪名尚且不及的人,不说不能循例马负图的一个区区逆子,反而要判于此,此还是情理?可真就能公平、不欺心?”
“那不正好借此在陛下那里驳了……”
谢迁下意识的反驳着,只是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他可以不管公平,不管欺心不欺心,可难道他们要用判重了的理由来封驳处罚外戚的旨意。倒也不是不可,可一来,传出后他们这些阁臣如何自处,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他们一般想的那么深。二来,也是最重要的,陛下会如何想?
陛下应是会想,你们屡次要朕处罚寿宁侯,朕处罚了,但轻了,你们不满。如今朕再处罚,且重处,你们却又说不可。难道朕已约束外戚,比对你们朝臣更苛刻依然不行?真就要杀了他的头?还是故意与朕为难呢?
内阁权利是大,但大的基础是,皇帝不会掀盘子,真惹怒了,去职也就是一道旨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