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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页(第1页)

她的行李很少,只是拉着他的手再三嘱咐,“要注意安全。”他点头,“一定。”她的手轻柔地抚上他的鬓角,“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他一怔,笑着应声哄她安心,“……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互相看着,直到车站值班员催促的哨子声响起,连续握住她的肩膀,笑道:“快上车吧,再这么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跟你一起走。”程云清转身后根本不敢回头,等到了座位上放下包,向外面一探头,果然看到站台上那抹军绿,连续正无声地笑眯眯望着她。原来她在车厢里移动时,他同样在外面跟着。程云清告诫自己不能哭,睁大眼睛努力对他笑,挥手示意他走。绿皮火车的窗子打开了一些,微风吹进来,柔和地拂过她的头发和皮肤,广播声,人潮声,站台上叫卖零食的摊贩声和发动机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铁路两旁巍峨的青山随着车轮与轨道的摩擦不断后退,越来越快。家国天下,山河剪影,同他身上的军装渐渐融为一体。五十五、遗书之后的两三个月,程云清明显要忙起来,一边工作一边准备申博和统考科目,她倒是乐在其中,因为只有将自己置身于繁重的事务之中,每时每刻都把大脑的每个角落占据,才能倒头就睡,不然就会被那些消极的念头裹挟,失眠一整夜。临近年关,程云清陪着父母去市场置办了年货,他们知道连续家里的情况和他的工作性质后,虽然表示理解,但并不支持。可既然女儿这么喜欢,又有本来以为他是无业游民的误会在前,比较后心理上也算是欣然接受了。连续说到做到,一开始的确跟她通过电话,次数不多,大概是两三周一回的频率,直到元旦前后,完全失去了消息。这天,程云清轮休。恰逢江州大降温,铅云低垂,是冬日里最常见的那种阴冷而潮湿的天气。手机响起来时,她正和周仪一起逛街给萱萱买衣服,为了不漏接任何一个电话,她已经习惯把震动和铃声都调到最大。屏幕上显示是陌生号码,她心中一紧,立刻拿起来接通,“喂?”“你好,请问是程云清医生吗?”“我是程云清。您是?”“我是729特勤大队的队长何烨明……”周仪拿起一件白色的小裙子,刚想问问程云清的意见,就发现她正踉踉跄跄地向外疾步小跑,过程中还差点不小心撞到门口的保洁大姐,她却好像无所觉似的继续朝着扶梯走。周仪警觉起来,连忙追上去拉住她,“清,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回事啊?”程云清脚步不停,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向楼下走。何烨明说他在商场一楼的咖啡店,要把连续留下的东西交给她。周仪见程云清失魂落魄的样子,怕有意外,一路跟着她到了一楼,坐在角落里等待。程云清在何烨明面前落座,店里人不多,那种独特的气质也很好辨认。“是个意外。任务结束后,水寨里发生了爆炸,撤退时阿续走在最前面领队……另外一个战士跟在他身后,踩空的时候阿续抓了他一把,把他救了上来,自己却失去重心掉了下去,水流太急了……”程云清完全无法动弹,她愣了太久,看上去平静地像一尊石像。这样诡异的沉默让人不安,何烨明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搜救队找了一个月,把下游十几公里的村子都搜遍了,但是什么都没找到,没有人,也没有尸体。”她突然急切起来,语无伦次道:“境外呢?缅甸或者老挝,不能去找找吗?万一他受伤昏迷被那边的人救了呢,可能语言不通,他需要帮助,正等着我们去带他回家呢……求求你们,去找一找吧……”何烨明艰难地开口:“已经安排人去暗中找过了,没有发现任何他还活着的迹象。”是啊,连她都能想到的渠道,肯定早就有人去做了。可她又能怎t?么办呢?此刻,除了被动地接受失去他的现实,她任何事都做不了,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个位置执行任务,就算想靠自己去找人也没有目标。程云清如坠冰窟,陡然哆嗦起来,她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何烨明,眸中终于涌出了泪水,她的声带仿佛被人紧紧扼住,颤抖着唇,半天才吐出一点嘶哑的声音,“……不可能,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的,会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回来。”这句话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丝响动,太荒谬了,不该是这样的,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虚假的,她甚至觉得连续在同她开玩笑,此刻就躲在某处,等她受不了时再跳出来吓她一跳——不,他不是会开这么恶劣玩笑的人。思及此,程云清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这一定是一场噩梦,等她醒来,一切都能恢复原样。所有的悲泣和哭脸会随着晨光消失,他会微笑着与她拥抱,朗声说我回来了,明明这才该是真实的。“这是他出发前给你写的……”何烨明从桌面上推过来一个牛皮纸的信封,“程医生,节哀。”程云清没有接,她只觉头越来越痛,太阳穴针扎似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四周的声音都变得很遥远,她很想尽快从这个恐怖的梦中醒来。她倏地起身,瞪大眼睛,瞳孔剧烈地收缩,刚想迈步,却在何烨明慌乱的表情及周仪尖锐的惊呼声中倒了下去。再恢复意识,是在医院的病房里,程云清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愿意想,也想不起任何事,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那一小片天花板。“清清,你醒了?”程母急切地走到床边,周仪也跟了过来,看到她,程云清猛然回想起晕厥之前的事,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蜷缩着发不出一点儿哭声。程云清觉得自己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悲观的,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是不停在哭泣,另一半则在无比冷静地看着那个脆弱的自己,对待周围人的慰问和同情冷眼旁观,同时煎熬地等待着,一天不找到尸体,她就一天不会绝望,她唯心主义地相信他还活着,一定能回来,乐观地期许着奇迹的发生。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又过去一个月。程云清已经从无法正常工作,避免一切社交,必须一个人待着,到能逐渐平静地接受外人的安慰。周仪约过她两次,话里话外都是劝她看开点,活着的人总要接受现实,好好活下去。连泽抱着她痛哭过一回,最后擦干眼泪说虽然他哥不在了,但以后她有事需要帮忙一定要找他。她知道大家都是好心,她有时甚至会附和母亲,主动说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让她不要担心。只有程云清心里清楚,她正在慢慢地发疯。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做梦,总是梦见连续一身军装,站在阳光明媚的火车站台上微笑着同她挥手作别的画面,上一秒他还是那个挺拔而英俊的青年,下一刻,他又以另一番截然相反的模样出现,她看见他浑身鲜血,肢体残缺,皱眉无声呼痛,意识迷离地闭着眼,喃喃低语让她救他,而她什么都不做了,只能眼睁睁站在一旁,她无数次徒劳地伸出手,却抓不住任何实体。等到梦里他的神态像隔着层水雾变得氤氲难辨时,她就知道,自己马上要醒过来了。这样循环往复,经常是很晚哭着睡过去,一早醒来时又是满脸泪痕,她终于快忍不下去,才想起何烨明交给她的那封信。那封她一直不敢拆开的信,心里有个模糊的声音质问她,你真的要看吗?这是他的遗书,看了就代表你承认他确实不在了。可她的灵魂已经几近支离破碎,面对巨大的冲击毫无招架之力,不管这是压断骆驼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救命的良药,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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