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翠半信半疑,想了想道:“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她身形轻举,倏地向梁上飞身而去,手中红幔迤逦展开,艳红色的丝密绸布一路向上延伸,直如铺开一条波光潋滟的飞天之路。
顷刻之间,她的身子已跃过大梁,将手中幔布往梁上随意那么一搭,促狭道:“展昭,该你了。”
绸布软滑,哪里搭得住,几乎是她开口同时,搭在梁上的幔布已滑落下来。展昭微微一笑,袖口微垂,腕上一甩,但见袖中寒芒一点,一枚寸余长袖箭破空而去,势头疾如流星,力道却拿捏得好,穿了那幔布,却不刺透,反将幔布的下垂之势带起,噌一声轻响,牢牢钉入粱中,几欲没羽。仰头看去,就如同一个铆钉钉住一般。
端木翠愣了一下,旋即展颜:“展昭,这个好,你再来。”
说话间,她托起幔布另一头,飞身向梁柱另一边而去。展昭这一次却动得比她更快,腕翻如电,几枚袖箭隔空而去,待得端木翠跃下,最后一枚袖箭恰好射完。
抬头看时,偌大横梁之上红幔招展,每隔丈余就有一枚袖箭铆住,将尺练幔布间隔成半月形的几个垂幔,兀自还在轻轻晃动,衬着风灯灯影,突然间就漫溢出了几分喜气。
端木翠大喜:“展昭,你怎么想到的?”
展昭笑而不答,将手中布包放下,解开看时,非但有帷帐嫁衣,竟还有一大沓喜字,想来是衣坊送的。
端木翠将两边的衣袖往上卷了卷:“展昭,你帮我把喜字贴上。”
“怎么贴?你连糨糊都没有。”
“有啊,也在包袱里。”她小跑着过来,蹲下翻检几个包袱,然后连呼糟糕,“漏了!”
展昭低头看去,只见那糨糊是装在碗里的,外头用几层油纸包住,再拿绳结好。
“只漏了丁点,不打紧的。”展昭将那沓喜字分了一半给她,“你贴这边。”
窗上、棂上、门上、柱上,大红喜字张张不漏,展昭却愈加感慨。他亦曾贺过好友大婚,那时节鞭炮齐响锣鼓喧天,何等喜庆热闹,现下虽是在贴喜字,但是棂木朽烂,潮阴生霉,梁柱上一个微颤都带下大蓬灰尘来,呛得人口鼻发涩。
端木翠贴得比他快,她去到门边把风灯取下,搁在厅堂正中,小心地将手中最后一张喜字贴在风灯上。
原本晕黄的灯光顿时就转作了微醺的烟红。
没有歇坐之处,也亏得端木翠想到,拖了几张吱吱呀呀的椅子过来,红布一蒙,姑且充作是床帏。
死气蔓延阴冷潮湿的破败厅堂,因了这帷幔、喜字、临时拼成的床帏还有灯光,竟十足有喜堂的模样了。
新房备好不多久,采秀就到了。她怀中抱着一个孔明灯,细细的竹篾支架,棉纱包壁,腋下居然还夹着一摞袋子,有面袋有麻袋。她把孔明灯放下,将袋子递给端木翠,连清秀都称不上的脸上带着几丝潮红:“端木姑娘,这个……”
“这个是干吗的?”端木翠有点糊涂。
“要铺在新房的门口,新娘子踩着一个一个袋子走,这叫传代。”
展昭看了看采秀,又看了看墙角处昏昏欲睡的张文飨,同端木翠一样,他也无法理解采秀的执念。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有怀着执念的人,也就没有这许多难解难量的故事了。
端木翠没有多说什么,拿了袋子往新房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静蓉。”
“我知道。”采秀微微一笑,竟现出与容貌极不相称的娴雅和妍丽来,“我不会让端木姑娘为难的,成亲事了,我会马上离开采秀姑娘的身体。”
端木翠嗯了一声,转身离去。采秀怔怔看了她许久,这才回过身来,面上浮起动人而又温柔的神色。
她捧着那袭新郎官的衣裳,挨着张文飨坐下,柔声道:“文飨,我们成亲了。”
张文飨眼皮耷拉着,他还在睡,睡梦之中,喉咙滚了一下,咕噜咽了口口水。
展昭就站在旁侧不远处,自始至终,采秀,或者应该说是静蓉,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在她眼里,再多几个展昭,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张文飨,这个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男人。
这真是展昭生平经历过的最最奇怪也最最印象深刻的婚礼了。
没有宾客,没有酒馔,没有祝福,也没有未来。
静蓉扶着路都走不稳的张文飨,火红的嫁衣拖在地上,背后似是延开一条混着荆棘和血泪的路。她的一生是什么样子的,端木翠并没有太多地描述,寥寥几句就概括得干净,但是这条路,静蓉自己走了六十余年,做人的时候在走,死后也从未停下,最后,终于走到了今夜的新房。
红盖头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展昭看不到她的脸,却可以想见该是怎样的虔诚。
临到新房时,张文飨忽然睁大了眼睛,眸子有片刻聚焦,又立刻暗淡下去。他的衣裳很不合身,过分宽大,穿在他身上,像是宽袍广袖罩了个骨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