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寒红着眼,扶着自己已经半年的肚子,冷静地吩咐众人料理后事。
可她垂在身侧的手,也分明在抖。
夫人醒来后,第一个来大堂找她,脸上挂着泪,手里,紧攥着一封信。
“喻寒啊,是我们穆家对不住你,你还怀着孩子,阿焉却再也回不来了!”
“阿焉可能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出发前来找我,把这份和离书留给我,说一旦他有不测,就把这个给你。”
“他不知道你有孩子,这也是我的私心,想着穆家香火能延续,就瞒下来,没告诉他。”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你把孩子生下来,留在穆家,你以后还要嫁人生子,这个孩子会拖累你。”
“穆家的家业大半都归入你的名下,阿焉早就吩咐好这城里的朋友,不管世道多乱,一定照拂你后半生无虞。”
夫人吸吸鼻子,捂面而泣,哽咽得双肩抽搐。
喻寒费劲地起身,结果那封信,看到他熟悉的字迹,眼泪终于忍不住往下坠。
下一秒,她自嘲一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封和离书撕个粉碎。
“夫人,家里的家丁丫鬟,你给我留几个就好,其他的,如果愿意就跟你一起回扬州城。”
“这世道,他们要谋生也不容易,家里铺子行当缺伙计的,让他们顶上,有家眷的,也带上。”
她笑,目光笃定。
“他说和离就和离?我喻寒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
“我留在尚城,哪也不去。”
“…”
说完,她不顾众人惊诧的眼神,径直回到房间。
之后,不管谁劝说,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充耳不闻。
隆冬腊月,彻骨的寒,喻寒在尚城生下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
老大一生下来就生龙活虎,喻寒给他取名穆山河。
老二迟两分钟出生,比哥哥娇小,从小体弱,他的名字是穆无恙。
两人的名字连起来,就是—山河无恙四个字。
除了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天,喻寒再也没哭过。
怀孕时是怕太过伤心影响孩子的健康,孩子出生后,她发现之前过于伤心,让她忘记怎样流泪。
两个孩子在襁褓中的时候,喻寒就一直跟他们说话,告诉他们父亲是为国家牺牲的英雄,他们长大后一定要出息,护这山河无恙。
孩子长大了,童年到少年,从未谋面的父亲,一直是他们心里景仰的英雄。
穆山河和穆无恙也十分争气,一个未满三十,成为国家最年轻的将军,用刀枪,为国土开辟崭新盛世。一个在国外求学后依然回国,成为新中国第一批科学家,报效祖国,为国家科研发展鞠躬尽瘁。
后面几十年过去了,尚城变成了世界闻名的大都市,穆家气派的宅子添上风雨的旧痕,穆家从前那个顾盼生辉、娉婷优雅的少奶奶,战乱时代悬壶济世的女大夫,也被时光无情偷去容貌,成为坐在院子里听歌赏花,整日昏昏欲睡的九十多岁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