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自己这句话勾起了回忆,他突然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永乐那孩子没福气,也就是她乖巧可人和我贴心,如今却已经天人永隔了。”
场中的气氛原来就已经显得僵硬冷肃,此时临江王这句话一说,顿时更平添了三分尴尬。一旁的三位国公固然是各自坐在那里不作声,就连两位尚书也悄悄往一边挪了挪。事实上,若不是今日是太后派人发了话,他们根本不会过来。昔日君臣相见,绝对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临江王的话里藏刀却没有让崔夙的脸色变动毫分,事实上,从太后命她和几位大臣一起,为临江王和江东王接风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不是一桩容易事。换作任何人,经历了从天子到废帝的转折,然后又被软禁在编管之地,定然是满腹怨气心头郁结。而不管怎么说,肯说话的临江王总比江东王要好对付。
“永乐郡主能够在刀刃加身的时候救下大舅舅的性命,着实是至情至孝之人。”她感慨了一声,面上露出了一丝哀色,随后又郑重其事地说道,“太后闻听永乐郡主的孝行之后,也是心中感动,所以等郡主遗体运回京城之后,将会下旨晋封永乐郡主为公主,葬入公主陵。”
晋封为公主,葬入公主陵?
一旁的江东王眼中厉芒一闪,脸上露出了森然怒色。除了右相鲁豫非和魏国公陈诚安之外,其他人都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而在座的其他几人在惊愕过后,全都细思起了其中玄机。
对于死人的追封,加重死后哀荣,这对于皇家原本是很简单也很平常的事。可是,事情牵涉到临江王这位废帝,那结果就不一样了。当今皇帝虽然是先帝嫡子,但毕竟是幼子,册封一位废帝的女儿为公主,那又代表着什么?再说,太后出行遇刺的事,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结论!
而临江王却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了,竟就站在那里和崔夙闲话家常,把别人全都晾在了一边。崔夙一边应付着临江王,一边悄悄用眼角余光扫视着江东王,见其目光中蕴含着深深的怒意,甚至左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此中情景入目,她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江东王只怕是被太后的偏心激怒了。
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全然公平的事,而且,追封一个公主太容易了,可是,死去的吴皇后……不,应该是江东王妃吴氏却不可能追赠皇后,否则,对于朝堂便不啻于另一场莫大的地震。而且,两个儿子全都安然到了京城,在骨肉之情得以保全之后,太后势必考虑到一个平衡的问题。
终于,江东王冷笑一声,打断了临江王和崔夙的谈话。
“大哥刚刚说永乐无福,我倒认为,永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能够死了葬入公主陵,义举又为天下人知,还有什么结局比这个更完美?永乐舍身救父,甚至可以加在烈女传中,大哥,你还真是好福气呢!不像我那个可怜的王妃,替我挡了必杀的一击,自己却一命归西,还留下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一连几个福气,在场众人全都听得脸色一变。而崔夙正想说话,房间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琵琶声。右相鲁豫非抬眼一看,见是十一娘低头弹拨琵琶,原本想要开口阻止,但沉思片刻却没有那么做,而其他几人也顺势往声音来源投去目光,发觉是十一娘,全都勃然色变。
临江王和江东王同样也恼怒有人不领颜色,然而,就在临江王张口欲骂的时候,刚刚那低沉缓慢的琵琶声突然急促了起来,声音高亢激昂,入耳令人心情澎湃,临江王到了嘴边的话竟硬生生地被压了下去。
崔夙在最初的时候愣了一愣,但立刻清醒了过来,抬眼循声望去。见是进门时格外注意的一个歌姬,她不由暗自称奇。而当她渐渐听清楚那曲调的时候,脸色不由倏然一变。
居然弹奏《十面埋伏》,真真是好大的胆子!须知凭借在座之人的身份,只怕是一旦翻脸,她便性命难保,难道她就一点不怕?
刚刚进来的时候,崔夙就看到了角落中的那群歌姬,而拿着琵琶的十一娘最是鹤立鸡群。尽管全都是美貌佳人,但是,在一群挂着甜美媚笑的女人当中,十一娘便显得尤其突出。而此时此刻,其人嘴角隐约露出的那一丝讥诮更是醒目。
铮——
琵琶声终于停了,而此时此刻,一群王公大臣全都惊醒了过来。当然,究竟有多少人真的沉醉于这乐曲声中就不得而知了。
临江王忽然重重一拍桌子,冷笑连连道:“好,好,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歌姬也敢讽刺本王!你这个时候弹奏十面埋伏,究竟是什么意思?”
崔夙原本想开口转圜一二,见十一娘弹了弹衣角,从容不迫地放下琵琶站了起来,便有心瞧瞧对方如何应对。她隐约觉得,这样一个看似不同寻常的青楼女子,在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突然艺惊全场,绝对不会是为了显示那非同凡响的琵琶技艺。
“王爷容禀。”
十一娘的声音甜美中带着几分娇柔,别说那些男人,崔夙听在耳中也觉得一动,不由得又朝她多瞧了两眼。
“奴家只是听诸位王爷大人在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觉得煞风景,所以惊慌之下,方才弹了一首,却没有注意到是十面埋伏。”十一娘脸上闪过一丝绯红,更显娇艳动人,“十面埋伏原本是死局,项羽一代霸王,尚且落得一个乌江自刎,可知世间生死祸福原本难料。古人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可两位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如今不但脱出生天,又与太后母子重聚,岂非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