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清平时披垂的长发此刻被一支铅笔随意松散的盘在脑后,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气质。她扶着眼镜腿低声嗯了下,“有点儿,度数不高,晚上开车还有用眼过度时才戴,平时不戴眼镜也不t?影响。”“哦。”林旭垂眸,默声看着她眼镜腿儿边上那颗灰棕色小痣。“醒了就去洗漱吧,待会儿值班护士要过来了。”程云清起身拉开桌子的抽屉,取出一把新牙刷递给林旭。林旭接过来,走进洗手间。程云清坐在桌前,将未完成的论文保存好,随手收拾完凌乱的桌面,见林旭已经出来了,大概是一个手活动不方便,鬓角和领口都是湿的,他抻着腿随意靠在桌边,目光落在她电脑旁边的外文杂志上。“你英语很好?”程云清保守道:“阅读可以,口语不流利,基本沟通应该没问题。”暴雨过后的清晨,方觉出一丝暮夏远去,初秋降临的凉意。程云清将药丸分好,把自己的杯子递给林旭,“先把药吃了,水是温的。”“谢谢。”林旭仰脖,喉结滚动,用一口水送了一大把药。程云清絮叨安排他,“我给你分装好了,这盒子里是三天的分量,每个格子按早中晚有标记,你一定要记得按时吃。”“嗯,保证一顿不落。”林旭说完笑起来,再说一遍,“谢谢。”程云清仰着脸看他,“林旭,我等你。”“嗯?”一时之间,他没反应过来。“你上次不是说,你要做的事可能还需要半年时间,或者不用那么久吗?当时我没想好,所以没有回答你,现在我想说,我等你,等你半年。如果半年后……到时我们就结束,不再见面。”林旭静静望着她,“好。”程云清没再说话,默了片刻,林旭忽然问:“眼镜可以摘掉吗?”程云清还在发懵,林旭的手已经伸过来替她将那副眼镜摘了下来,但仅限于此,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默默看着她。程云清像是有些明白过来,低头一笑,“就这样而已?”得到允准一般,林旭坐在桌边,将手覆在她的颈侧,主动倾身吻了上来。他们在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中,十指紧扣交换了一个绵长悠远的亲吻,脸贴着脸,唇含着唇,喉间的温热气息纠缠在一起,直到吮得舌尖微微发麻。太阳怎么还没升起来呢?程云清脑海中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身体却本能回应着他的吻,她小心避过他的伤处,单手攀着他的肩,吻得愈发动情,她急促喘息着,直到走廊灯全部亮起,两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护士在外面叫,“程医生——”画面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程云清平复几息才应声,“稍等,这就来。”他们对视着,她似有不舍,松开他的手,“我去交个班。”三十七、漏洞两人前后脚下楼到医院停车场,本来程云清提议去附近的茶西图澜娅餐厅吃早茶,发动车子时临时改了主意,说还是买点东西回家吧。林旭不明所以:“怎么了?”程云清表情有些不自然,讷讷道:“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外面晃悠,你不害怕吗?”林旭一怔,反应过来后不由得笑起来,“怕什么?被警察抓?”“不是——”程云清无法准确描述这种感觉,一颗心仿佛被吊起,七上八下地没着落,她垂眸叹气,“就是有点担心。”林旭一本正经逗她,“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不会把你供出来的。”他明显故意摆出一副严肃脸,程云清反倒轻松了些,踩了脚油门,“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把你送去自首,戴罪立功,说不定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林旭侧眸望着她,轻轻笑了起来。他们仿佛就此达成了某种默契,随后而来的初秋,如同他突如其来的登场,像是一场不知结局的奇遇,更是一场没有地图的冒险。林旭的伤口需要隔三差五的换药,这成了他们见面的最合理的借口。白天,他们有时会一同逛逛菜场,海边渔港每次去都有新鲜的靓货,三目蟹,海钓的鳗鱼,野生金鲳鱼,买回去随便白灼干煎一下就很鲜甜。港口附近不好停车,他们每次去都会牵着手走一段路。这里毗邻开阔的海湾,都是石头滩,灰蓝色的海浪翻涌成白色泡沫一遍遍将其冲刷得圆润而没有棱角,海鸥低鸣着盘旋而过。不着调的玩笑话林旭一向是张口就来,经常逗得她伏在他肩膀上笑个不停。程云清有时会带着相机随便拍拍照,镜头对向他时,他会收起笑容,却又配合地比剪刀手。天黑之后,他们长久的肌肤熨帖,接吻,爱抚,紧紧相拥,尝试一切想象中的姿势,彼此将身体负距离地嵌合在一起。各种审批手续办下来,乔三专门让人选了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皇冠重新开张。门口重新装修过,缀满灯幕的玻璃大门足足有三人多高,空地上七扭八歪地横着几辆眨眼的豪车。三楼的豪华包间内,各种颜色的灯在黑暗里发出诡异的彩光,满屋子乌烟瘴气,乔三和林旭坐在包间沙发最中心的位置,一群妙龄女郎在一旁陪酒调笑。兄弟们敬了几轮酒,乔三有点喝高了,不若平时的谨言慎行。他把身侧的小姐推走,瘫坐在那里,大着舌头敲打林旭,“阿旭,阿东走后,公司的这摊子事你接手,办的漂亮,我都看在眼里,但你要懂规矩!这道上的规矩可不是我乔三定下的,那是无数前辈总结出来的,你得遵守!咱们出来混,都是飞沙风中转,你还年轻,要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你看那么多人都等着出头呢,那也不能不懂规矩,是吧?”“三哥教训的是。”林旭手里端了杯黄金色泽的酒,他今天同样喝了不少,五六十度的烈性威士忌混着冰喝进去,这会儿劲儿上来,太阳穴突突直跳。“来,咱哥俩碰一个!”乔三跟林旭碰杯,“以后,你就是我最看重的兄弟。”“三哥抬举我。”林旭笑着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凌晨刚过,乔三就借口有牌局走了,林旭将人送到楼下,目送着车子远去。他转身回到皇冠,穿过大厅吵人的重低音,在二楼拐角突然止住了脚步。身后跟着半步距离的冯栋差点撞他身上,“旭哥,怎么了?”林旭逡巡一圈,张口赶人,“都跟着我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冯栋觑了眼林旭的脸色,识相地没走,等人散了,听他沉声问:“今天跟在三哥身边的那人看着面生,杨志去哪儿了?”阿栋平时最爱打听八卦,忙说:“好像是回老家了,几天没见到人了。”“他老家是哪儿的?”阿栋回想了下,“听说离得不远,惠州。”林旭回到二楼办公室,阖目靠在沙发里,以肘支着扶手撑住额头,指尖掐按着额角试图缓解欲裂的头痛。林旭脑海中不断复盘近期发生的所有事,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乔三醉酒后的口风,杨志的无故消失,这些都不合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半寐半醒之间,林旭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眯着眼瞥了下屏幕,不由自主地笑着接通,“喂?”“别忘了,明天伤口要换药。”程云清三四天没见到林旭,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思来想去还是打了电话过来。“程医生的医嘱我怎么敢忘?”笑音明显,听起来却中气不足,没什么精神。程云清心不由得空了下,“明天晚上你来我家?”林旭沉吟着不作声,程云清问:“不方便?”“嗯,有应酬。”“那……你下午下班前来医院找我吧,那会儿我应该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