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江正到了墨家的泥范墙处,就看到穿着粗布草鞋、面黑手粗、布巾包头墨家弟子们正虔诚地排队,等着拓印书本。
而不远处的儒家刚是丝鞋锦衣,头戴美冠,气度风流,看墨家眼光带着很强的优越感。
这当然引起了墨家弟子们的反感,双方先的嘴仗,但不出一刻,墨家子便败下阵来,没办法,在嘴皮打仗上,儒家纵横法家三者才是王者,墨家差不多只能在青铜段位徘徊。
但让严江万万没想到的是,墨者们被气走后很快就回来,拿出弹弓、橡胶箭、弩机等各种装备,儒生们纷纷脸色大变喊着斯文扫地,逃跑了。
“秦国不是禁私斗么?”严江难以置信问,这都没人管?
“这哪里是私斗?”一位年轻墨者扬唇一笑,璨然道,“我等墨者只是在原地较准武器罢了,少府令让我等墨者设法制器,将棉花中的棉籽取出,我等在这里拓印书本,以求线索,是那些人自己离得近了,挨了波及,怎么能说我等私斗?”
严江险些笑出声来:“此言有理,只是我听闻墨子不是以兼爱、非攻么,怎得如此犀利?”
兼爱就是人与人之间平等的相爱、非攻就是反对侵略战争,但这些墨者脾气很大的样子嘛。
“墨子有言: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对方轻轻一笑,“那儒生既不兼爱众人,便为害,为害当除。”
这道理很牛啊,严江兴趣上来了,便和他攀谈起来。
对方自称相里云,是秦墨相里氏的族人,当年墨家因吴起变法,在楚国遭了大殃,元气大伤,其中一支家墨家便西迁入秦,就是他的先祖相里勤,先祖认为一统天下才能天下非攻,止战无争,于是就构建攻城守城器械,为秦国出力。
一晃百年,墨家就在秦国扎下根来,秦国的少府管理所有军械生产,于是墨家弟子大多进入军中,为秦制武器,只是这些年来墨家分裂为三支,各不服输,他们相里氏这支被称为秦墨,另外还有楚墨和齐墨,为谁是墨子正统掐得不可开交。
严江问那又是为什么和儒家弟子掐起来了?
相里云翻了个白眼,说来话长。
严江听了半天,从对方诽谤儒家的言语中找出细节,原来墨家天生就和儒家不对付。
怎么说呢……墨家的典籍缺陷有点大。
墨子出生卑微,曾经去儒家学习过,结果被礼仪烦到了,尤其是在听说颜路儿子死了,他求师父孔子卖车把儿子下葬、但孔子表示“卖车的话,就得走路,走路不符合我的身份”为由拒绝后,有爱心的墨子累觉不爱——你们都是伪君子啦!
然后自立门派去了,他非常讨厌儒家麻烦的礼学,主张节俭,死了就死了,钉个棺材守丧三月,差不多得了,像儒家那种倾家荡产地大办葬礼,守丧三年,要悲痛到身体受损伤、扶杖而行的程度那不是没事找事么,活人不是人啦?
这都不算事,为了反搞贵族礼制和压迫,墨家代表着底层人民奋起反抗,不但点出科技树弄出各种攻城器械,还组织了严密的军事团体,要天下皆有大爱,为止战而斗,天子当圣人,节俭爱民,兼听八方,颇有共产主义之风。
同时,为了重视底层人民的意见,就要里长统一思想,再由乡长统一里长思想,延续到帝王那级,人民思想就完全统一,不用再战争,从此世界和平。
可惜的是国君对这种理论当面是笑嘻嘻,背地……反正需要守城时当他们是宝,不需要就撵着跑,然后相里氏们就在这种颠沛流离中悟了,这么下去墨家要凉啊!于是带队入了还弱小的秦国,与秦国领导一排即合,建立了基本的里村制度,然后商鞅过来一看,改革成里乡连座制度。
也因此,秦墨是相当有攻击性的,精于器而疏于论,所以说不过那群儒生,他们如今在秦国的少府之中建立起了一个微小的工业体系,非常得君王器重。
按相里云的说法,秦国的每一件武器大小都相同,是因为工匠的度量都是他们统一发放的,零件必须标准到可以相互拆卸安装,每件出品都要有自己的姓名……等等。
严江越听越惊讶,我滴天啊,这秦墨都已经弄出标准化了,再进一步就是生产线啊,而且器械机关术自称七国第一。
多好啊。
只是听着他们说政治主张时,就很尴尬了。
“兼爱,非攻,节用,明鬼(重视继承前人的文化财富),天志(掌握自然规律)都是很好理念,然以‘选天下贤者立为天子’就有些过了。”严江皱眉道。
“哪里过了,天子不贤,民安有居业?”相里云不以为然。
哪里过了!?这是质疑天子合法性,更不用说其它了,严江看着他,沉思了数息:“那我便讲给你听。”
正好,远处讲台上有一人被唾了下来,十分丢人,于是一时半会没人上去,严江便悠然上台。
“吾为上卿严江,今是闲暇,便讲一出‘论墨’。”严江微微一笑,开始从人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农耕社会能支持的基础等等讲到什么样的情况可以发展到墨家的盛世——那得是共产主义才行。
关键是的把墨家的思想带偏、咳,是带正,既然都是工匠嘛,重新编一个政治纲领,如何以工利天下、以工得民心、以工卫家国、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