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到了庆离家小院。
院中放着几把小刀,挂着数张狗皮,草屋里放着碳盆,碳盆上挂着陶罐,其中白水已滚,散发着袅袅白烟,厚重的草帘挡住风雪,一筑放于案前,高渐离冷漠地坐到筑前,庆离请严江坐到客座稍歇,倒了一杯热酒,说自己出门去找些吃食,便离开了。
于是气氛单方面尴尬起来,严江则忙着给花花身上除雪,再看了它身上包袱里睡得万事不知的陛下,微微放心,新收的狗子自觉地躲到另外一侧,紧紧靠着新主人,仿佛知道这是它唯一的救命草。
终于,高渐离忍不住道:“秦王残暴乖戾,你有长才,天下何王不可事,何必非要助秦?”
“那助谁呢?”严江抬头反问,“燕王吗?”
高渐离皱眉道:“有何不可,燕国虽多苦寒之地,但上下和乐,绝无暴乱,当年苏秦助燕时,也是天下有名的强国,只是缺一强相罢了。”
严江轻笑一声,甚是从容地看他:“高兄看来,秦以虎狼之心吞天下,是错了?”
“可笑!他难道还是对的?”高渐离怒道,“在他面前,动辄得咎,在秦数年,秦法之苛是我亲眼得见,若被他灭国,则庶民尽为其奴!”
“虽苛,但能活,”严江轻声一叹,道,“春秋以来,诸国争霸,三十载前,长平一役,双方死伤数十万;二十五年前,邯郸之围,诸国伤亡十余万,二十年前,燕起兵六十万攻赵,为赵所破,又是伤亡十数万;十七年前,魏赵争邺城,又是大战;十三年前六国再合纵……”
他一一列数这些三十年来的大小战事,高渐离神情微变,确实如此,每隔年,七国便要争上一回,各自城邑像货币般在诸王之手流通,还真没有听到有消停的时候。
“既如此,若秦王一统天下,便无战事,天下安宁,岂不大好。”严江平静道。
“秦法严苛,再者,为何不能是燕一统天下?”高渐离冷冷道。
严江微笑道:“你说是那个被赵国十万军队打败的六十万燕军吗?”
燕国军队啊,那可真就是一水货,也就在乐毅手上厉害过一点时间,然后就再没爬起来过,廉颇七万部队就把他们对方四十万按在地上摩擦,还记吃不记打,被廉颇打成那狗样子了,居然再敢再去攻赵。
然后庞煖一支部队就打败燕国军队不说,还一路向北,生生把一场赵的卫国战争给怼成了燕国的国战,这战斗力也是没谁了,所以太子丹在救秦王救燕时,说出“唇亡齿寒”,都让秦王政觉得这是辱秦了。
高渐离说不过他,只能轻拨了几下筑弦,声音激烈,算是反馈。
正在这时,庆离提着半只剥好的羊入房中,微笑对严江道:“久闻严子精于百味,不知可否一见。”
“自是应该。”严江也不拖拉,找出自己的调料竹筒,拿出小刀,以酱油、盐,胡椒、孜然、辣椒,以碳烤之,再煮了羊肉汤,泡以米饭,做出沾料。
庆离吃得赞不绝口,称这才是人间至美之味。
一时宾主尽欢,连高渐离也拒绝不了这种美味,半只羊居然被他一晚就吃得所剩无几。
歇息了一晚,严江便告别主人,带着老虎和鸟儿与狗上路。
他才离去不久,高渐离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神色有些忧愁。
“为何忧心?”庆离将屠狗刀在空中抛出漂亮的弧线,又顺手接住,轻声问。
“这严江如此厉害,不输于你,可会坏了大事?”高渐离转头,神色越发忧伤,“只恨为弟当年未能弃筑学剑,否则定与两兄同去。”
庆离神色平静,道:“错矣,此行弟不去,我与轲皆庆。”
说实在的,他其实不喜欢太子丹,若非他,他们三人生活,又如何会如此天翻地覆。
他与高渐离本是好友,秦王招六国乐师之时,高渐离便是不愿为燕将家的乐师,被强行举荐,让燕王强召了去,后来助太子丹回燕,却只是奖励了些金银,却对那将军没有半分处置。
两年前,荆轲游历到燕国,与他相交,高渐离又正到回国,三人一见如故,在燕都其乐融融,谁知太子丹居然想刺秦,他先找到了豪侠田光,结果田光说他老朽,不能成事,居然举荐了荆轲。
田光告知荆轲此事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他怕荆轲不应,竟然生生自尽在他面前。
荆轲送回田光尸体回来,便向他们说,愿意考虑此事!
这都是什么事啊。
……
严江很快来到了燕都蓟城,把花花熟练地放出去找东北妹子,自己则带着狗与鸟儿进城。
虽是冬日,蓟城也很是繁华,辽东的皮草在这里甚是便宜,靠海有盐,林胡楼烦皆要前来购买,酿酒之业也很不错,酒价比邯郸还低,度数也略高一些,铁器发达,这里也有用犁以牛耕,只是数量甚少,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上。
严江按习惯找到最高的一处酒肆,听着酒楼中人闲谈。
能来大酒肆的多是有钱权贵,所以交谈多用雅言,倒不愁听不懂,燕赵之地交流甚多,语言多发音多有相似,他这一路上勉强交谈,也能听懂一些常用语。
他们聊的最多的,就是太子丹归国,秦国灭赵,赵嘉于代国重立赵国,还有太子丹宠幸荆轲。
“宠幸荆轲?”严江听得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