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申时,慕容昭庆不再逗留。皇帝议政回来,极有可能到朝云宫用晚膳,她务必在此前回到宫中。自然,更重要的是酉时以前玄门为羽骑当值,酉时一刻,刘云影麾下的淮军便会过来交接。
倘若过了那个时辰,她想再回宫中就没那么容易了。
“等我与灵玥商议后安排好了时间,自会告知庆娘娘来相见。”
楼船停岸,陈煜亲自将慕容昭庆送上马车。
慕容昭庆颔首:“多谢太子。”
言罢片刻,马车绝尘而去。
他回到船中,陈浚已经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一袭薄衣的平儿。
待她迈下最后一阶梯子,陈煜便上前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心疼的给她披上:“外头风大,可不像船中这样暖和。”
平儿眼眶一热,按紧了肩上这一张触可生温的华缎。
陈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回去。”
支开了平儿后,他才回身看着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堂兄。
“有话就说。”陈浚见他几番欲言又止,便先开口问。
听者这般坦然。陈煜也不好再扭扭捏捏:“堂兄与萧钰,想必是旧识罢。”
没料到他会提到萧钰,陈浚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他看见堂弟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不禁疑惑:“你怎么会想到要带钰儿过来?”
“不瞒堂兄,是萧钰自己要求我带上她的,我当时答应下,不过是想趁着机会把萧氏姐妹密居江淮之事同堂兄坦白,也以为她只是贪玩才……”陈煜淡淡一笑,“如今想来。她果真是要来见堂兄的。”
他目中的黯然并未逃过陈浚的眼睛。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觉得胸腔闷得很。随即便走出船厢。
不知何时,天上已飘起了绵绵细雨,如青丝般坠下、结绕在紫袍上。
陈煜也走了出来。随从见状纷纷前来打伞。却被陈浚一手挡开。
“你把萧灵玥带到江淮来,有何目的?”他凝目望着被细雨轻点出一圈圈水波的湖面,忽然问道。
陈煜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她是我的太子妃……”
“重情重意?这不像你。”兄长很自然的的打断了他的话,“住在东宫里的那些侍妾,你都不放在眼里,也不会多一个萧灵玥。你带她来,一定是有目的。如今我已将自己的立场与手段坦实相告,你却还要对我隐瞒什么?”
“是否坦实相告,堂兄心里有数!”陈煜倏地换了一种冷淡的语气质问兄长。方才兄弟和睦的局面霎时褪去。
陈浚看了他片刻,突然大笑几声。那种夹杂在冬日冷风里的畅快笑意,听得人遍体生寒。
“谁说你小子不修德政,那些人都看错你了,只有我没有看错。”然而。陈浚在大笑之后冷静下来,抬手拍了拍陈煜的肩膀,“说你小子没有手段、不适合继承天下霸业的人真是蠢透了!你的疑心与隐忍,当真与你父皇一模一样!虎父无犬子啊!”
陈煜感觉得到肩上那只手的力度越来越大,拍得他生疼,但他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
“堂兄此话何意?”
陈浚敛眉:“还听不出来?我这是在表明立场,羽骑会永远追随太子!”
陈煜顿觉脊梁骨一阵发冷,他并未因得到这股势力而感到高兴。相反,还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他似乎正掉入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身体被这漩涡一点一点吞噬却毫无反抗能力。
“罢了,萧灵玥的事我并不想知道得太多。”气氛凝固半晌后,陈浚先打破了沉局,“不过,有关萧钰就需得事无巨细了。”
“堂兄这般在意萧钰?是因为她……”陈煜心中五味杂陈,沉吟片刻后才终于把话说出来,“是因为她长得像敌国的那个女子?”
陈浚猛地一震,眸中的色彩在一霎那消失。
近乎绝望、悲怨的目光倏地冲上来、在他眼眶里来回蹿动,看得陈煜心惊胆颤、又有些疼惜。
良久,直到雨丝打满他的脸颊,他才沉声道:“你也看出来了……钰儿是有些像她,但又不完全像……”
“那双眼睛像得不得了。”陈煜还是忍不住道。当年,仅比陈浚小了四岁的他也已是知事年纪。对于堂兄所恋慕的女子自是记忆深刻,或许不只是他,恐怕整个北唐国年纪相差不大的公子哥都对那女子深有记忆。世子的爱情轰轰烈烈,惹得满城热议。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去看那女子一眼,偏偏她有个开朗活泼的性子,天生喜好热闹,对于公子哥儿们的热情一点也不反感,反倒约着众人上酒肆喝酒。
当时,皇帝的心思都在复国大业上,并无太多时间来管束皇子。
因此,陈煜也曾几番溜出王宫同燕州的公子们前去酒肆与那名叫烟离的女子拼过酒。他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般敢跟男人喝酒的女人。
对她的印象是深得不得了。
只是没想到,烟离的结局却那般惨烈,令人心疼、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