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逗她:“你睡在这儿做什么……”
敬武梦里也在咂嘴,答非所问:“好香啊……”
皇帝愈发觉得她可爱,这荒郊野岭,恭哀皇后墓前,他竟会与小丫头遇着。恍惚是天意,亦是皇后的安排……
“困么?”皇帝轻道。他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温柔地问候一个人了。
小丫头点点头——“不许……说话!”
皇帝唬了一跳,一旁从侍候着,正察言观色,欲将小公主背回帐中,因说:“陛下,您退后,待老奴来背小公主——更深露重,再不将小公主带回,只怕着凉了。”
皇帝稍稍让开点儿,随口一问:“她为何在这儿?奭儿带来了,也不看好。”
从侍因回:“小公主年幼失祜,自然想娘亲。这一会儿随扈来奠陵,心里想是激动的。又等不及明日再与恭哀皇后亲厚,这便趁着天黑顺摸来啦,也是孝心一片……”
皇帝一顿,道:“你与她很相熟么,反为她说话。”
从侍只道伴君如伴虎,他虽能将皇帝秉性摸个半透,但谁知今上何时又会突然雷霆震怒吶?因忖方才必是说错了话,连叩首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老奴一时情急,见小公主可爱非常,便生了怜爱之心……不想君前失仪了。”
皇帝原并不生气的,只觉讶异他跟前人都似与敬武如此相熟,便随口一说,唬人惯常的。
皇帝因说:“没你的事,躲开吧。”
从侍还未反应过来,皇帝已上前来,一个伏身,便弯腰要去抱小公主。
因说:“小丫头,朕将你送回大帐罢……”
从侍因愣着,不知所措。皇帝性情大改,许是念在恭哀皇后面儿上,毕竟今夜月白,思念亡妻至深,来亡妻墓前凭吊,不想撞见了亡妻所生嫡女,无论是谁,亦会有所动容。皇帝也是凡人呀!
皇帝将小女儿抱起,柔声道:“听得见朕说话么?敬武,抱好啦,莫掉啦。”
小包子“唔”了一声,在他怀里睡的正沉。
皇帝瞧着她。这时,他才有了慈父的情怀。
对敬武。
不远处的小队执戟羽林卫蹭过长草,肃肃而行,腰间的长刀与刀鞘相撞,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格外刺耳。
皇帝皱了皱眉。
从侍因候着,概知圣上心情不好,便道:“陛下,羽林卫许是见咱们留得久了,许久未有消息,怕有甚么顾虑不及之事,便来探探。”
“探探?”皇帝冷哼:“探探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吗?朕在奠陵,他们惊扰了皇后担待得起吗?!”
他瞧了瞧怀里的小女儿,声音忽然软缓下来:“小公主还睡着,搅扰了也一样吃罪不起!”
一队亲军已近皇帝跟前,首领领头叩谒:“臣请陛下安!”
皇帝有些怒意,却又怕吵醒了敬武,便只能压低声音:“朕并不安,你们这是做甚么?救驾么?朕何处不好了?”
皇帝护着小敬武,便剌剌从亲军小队中离去。
这一队羽林卫莫名被训一顿,正觉不安吶,因看向陛下的贴身从侍,望能讨得点拨,从侍只是笑笑,在陛下身后数步外,轻声道:“陛下好着吶,莫讨没趣。”
众人便识相地远远跟着。
从侍并未跟上去,远落了后头。
皇帝尚不安寝,回帐后仍是看了会儿书简,在侍者却是那淳于衍。瞧起来皇帝对她似乎挺放心,他们已达成了某种契合……
而这种契合,像是以死立约似的,人不死,“约”必要永远履行。
从前的敌人,未必永远都是敌人。
皇帝心里很清楚,淳于衍只不过是当年事件的一颗小棋子而已。而真正的仇人,他早已让他们以血还血。
如今的汉宫,故人老的老,死的死,真正与皇帝共历当年风雨,能说说话的,已寥寥无几。
淳于衍可算是其中之一。
皇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放下书简,便向方才与他一同去许皇后陵前凭吊纪念的从侍说道:“朕遣你还需再返回去一次。”
从侍谒道:“陛下所谕,老奴必定办妥。”
皇帝因说:“公主在她娘陵前摆的面人儿,方才走时匆急,忘拿了,朕遣你回去再走一遭,不必带回来,就地毁掉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