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丢不起这个脸。
“父皇,您让思儿怎么做人?思儿才多大……为何竟要这般承担?好可怜的思儿!她是你们出口伤人、互相倾轧的牺牲品!父皇,您为何竟允许思儿出生?既这么,思儿便不该被生出来!……若不是当初奭儿一念之差,执意要回思儿,父皇,你是不是打算教思儿在陋巷野宅里自生自灭,权当从未生过这么个女儿?”刘奭愈说愈有些激动,他瞟了一眼皇帝,又瞟了瞟一边的霍成君:“你们不配在思儿面前这般,……九泉下的母亲,若知你们所行所为,必深以为耻!”
刘奭说得甚急,有些语无伦次了,但他的目的十分显然,他在提醒君王,话至此即可,为着思儿,为着大家,亦不可深说了。
事情真相,他心里已有数。虽有数,但若陡然将真相明而摆出,这么直剌剌地面对,他怕自己无法承受。
更遑论思儿……
——要思儿怎么去面对?
但他却算漏了帝王之心,君王的威严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威胁自己,挑战皇权。
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君王决定反其道而行之,不理儿子深谏。
但还未及皇帝做出回应,那霍成君已然又发了疯——
刘奭的话霍成君并未听懂,但她疑心大,总觉这少年太子在与他那狡猾的君父谈论一场阴谋。皇帝当年害她好苦啊,此时之计,竟是又想害她?
霍成君一把掐了敬武脖子……
故技重施。
皇帝周身亲军羽林卫反应极快,欲拔剑而动,被皇帝一手挡了下来:
“霍成君,你动她分毫,朕教你死无全尸!”
霍成君鼻间发出一声冷哼:“陛下,你总算露了狐狸尾巴……臣妾原以为陛下一言九鼎,不屑扯谎,谁料,为救这么一丫头片子,竟不惜说她是臣妾生的……扯这么大一幌子,陛下您不心虚么?若不是这小子说漏了嘴,”她故指着刘奭,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又道,“臣妾险些真信了你的鬼话呢!陛下——您骗我好苦啊!”又一把扯过敬武的头发,将她整个脸都转了过来:“您瞧,您细瞧看,这张脸,哪有半分似臣妾,她会是臣妾的女儿?依臣妾看——她眉眼藏媚,倒像极了许平君那个贱人!”
敬武疼极了,只觉头皮都快被扯下一块了——这女人当真是疯了!但她也顶硬气,忍着疼,咬青了唇,一滴泪也不肯掉,更不喊疼。
“你不信,朕也无法,那你便弄死她罢。”
“您这会儿口气倒轻飘飘啦?陛下,您不记得方才您都快急疯了吗?!哈哈哈……陛下!妾真料不着有一日,您也会这样!”她大声地笑,笑着笑着,那尖利的声音却缓缓停顿下来,她有些倔强地撇转过头,哀哀地哭起来……
霎时又变了另一个人。
女子为情,竟可谦卑至此。
“陛下,您爱臣妾吗?”
她柔声说道。此时的霍成君完全没了先前的戾气,她的声音是低沉柔顺的,带些哀戚的鼻音,乍然教人听了,心里怪不好受。
“不爱。”
皇帝却连半丝怜悯都不欲给,冷冷二字抛出,水波无惊。
她垂首,哀声哭泣。蓦地,又缓缓抬起头,望着皇帝:“陛下,您……曾爱过霍成君么?”她仿佛又惧陛下想也不想便回答,因再小心翼翼补上两个字:“曾经。”
曾经……有没有爱过霍成君?
只是曾经。
“不曾。”
皇帝便是这样心狠,半分脸面也不给。
尽管她已经疯了。
霍成君唇角的那抹笑意并未隐去,满心期待君王的回答。谁知这两字落了她耳中,竟是沉重的打击。
她唇角的笑凝滞在那儿。
好可怜地,便缓动了动唇:“陛下?您……您说什么?”
皇帝哪会再理她。
此时的敬武,竟也有些略略地同情霍成君。她先时觉得这疯子怪招人厌,是因为霍成君待她极不好,掐她喉咙揪她头发,还要杀了她!正常人哪能“喜欢”这疯子啊!此时想想,这女人真是蛮可怜的,深宫中的女人,不招君王待见,那种滋味,可真是比死还难受呀!
敬武看着霍成君,这女人的眼睛跟坏了似的,完全控制不住,眼泪似雨季的野雨,疯狂地掉落下来。
不一会儿,霍成君整张面目便有些瞧不清了,糊了似的,连五官也几乎要分辨不清。
她凑近了敬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