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算尽他人命,却负月净案前灯;金羽孤鸿临末世,恩未分明怨未清。”
梦觉寺一夜雷鸣,东都城二子降生。姬伯谦继四个儿子之后生了个女儿,肩下有颗金色的吉祥痣,老爷子喜不自禁,取名罗预;段伐阳继五个女儿之后终于得了个儿子,小儿子来的时候眉尾也点了颗痣,不过是赤红色的,段伐阳欣喜若狂,取名世清。
东都旧城龙脉势危,百年来也少有王侯将相愿意登临此地,倒成全了这里世外桃源的仙泽美境,当然现今的东都城之所以名扬四海并非靠着过去的辉煌和四时的美景,而是因为此地山环水绕,人杰地灵,北邙三峰四谷两道川出了不少珍稀的药材,可堪治病救命之用,其耕采多由姬氏一族经办,姬伯谦深谙药理,继承祖田之后弃农从药,劳苦耕作才有了现在的繁荣光景。
姬氏家大业大,为其效力的伙计约占东都四成百姓,姬伯谦老爷子待下宽厚恩重,纵然耕田采药是看天吃饭的活儿,难免旱涝不保,可老爷子总能为其权衡,舍利而益乡里,伙计们对他以及姬姓也多赞颂,故此,姬氏家风淳朴,不似段氏奢靡骄矜,也没有祝氏清高倨傲。
说起祝氏清高倨傲,却也有清高倨傲的资本。祝如诲老先生的医术别说是在本地,即便离了东都城放之九州四海也都出了名的神妙。老先生很少亲自给他人诊治,可他的徒子徒孙却遍布天下,其中不乏声名显赫的御医,多少人慕名而来只为修习救死扶伤的法门,当然求学的人多了难免鱼龙混杂,良莠不齐,老先生的眼界自然也高起来,收徒从来都是重德不重资,虽然家风高洁,为人敬仰,可近年也甚少出过出类拔萃之辈。
比之前面两大世家,段家是后来才在东都城立足的,段伐阳做的也是治病救人的营生,可他一不懂药理,二不通医术,唯有手中一把金算盘打得响亮,在东都城扎下根后就联合姬祝两家通了四方的买卖,上至王公贵胄皇家御医,下至贩夫走卒贫苦乡里全都吃得开,自然是八方来财。
段伐阳颇有能耐,行事果决,年纪轻轻就攒下了殷厚的家业,机缘巧合之下给妹妹段存熙攀上了门贵亲,嫁到了汝宁王府当了侧妃,本是顶尊贵的身份,如今却也带着一儿一女没落归乡。
东都旧城这个世外桃源,可以说是个疗伤愈疾的圣地,但在少数人看来,也是个安抚人心的归巢,山河远隔喧嚣,三千繁华落尽,毕生所图不过安然自得。可再安然的世道,也逃不脱是是非非的纷扰。
月未央守在梦觉寺已经记不清多少个年月,莫说此处的人情世故,就算是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的枯荣生死她都了然于心,若非为了守护旧主功德圆满,她怕也不会长长久久地待在梦觉寺,看着熙熙攘攘红尘乱世,满目苍凉不可言。
梦觉寺老方丈圆寂之后,众僧推举大师兄净淮为方丈,净淮却断然拒绝,寺中没有方丈,自然不能再教化僧徒,新人未添,旧人离散,梦觉寺千年古刹弹指间二十二年,如今还余三人,大师兄净淮,二师兄净涂,三师弟净泗,只有四岁。
还有月未央和崖望君,可这两位呀,究其根本都算不得人。
晨起,凉意侵被,月未央蹙着眉缩了缩身子,不愿意醒来,初秋的扫羽轩早已没了鸟儿栖息,倒是枯叶密密实实地往瓦片上落,层层叠叠,稍有风吹就沙沙作响,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轻锤发酸的颈肩问道:“好吵呀,大清早的,谁在喧哗?”
崖望君蹲在檐下,仔细地烧着柴火,火上架着口小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早了,入秋西风渐凉,偏又喜欢拍窗子扫落叶,吵到你了吧,我看咱们不如把扫羽轩改成扫叶轩,倒也应景。”末了,还气急败坏来了句,“霜寒露重的,柴火越来越难烧了,央央,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粥。”
“整日里就知道吃,脸盘子还不够大的,假面都快遮不住了吧?”月未央掂着步子出来,清起时调子发懒,原本清脆的嗓音蒙上了些空灵的磁性,即使训人也没有那么刺耳了。
“过分,你不让我杀生也就算了,好歹煮个粥也奚落我。”
“你知道我方才问的什么意思,山下到底怎么了,闹那么大的动静?”
崖望君本是白虎成了精,论起来也算此地的守护山灵,十里八乡的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他的耳目:“还能为了什么,在姬家大宅门前唱大戏呗,为了一个侍婢闹得鸡犬不宁。央央,你写书的本事越来越好了,编排起来毫不费力的。”
“少来,我能决定命,可定不了他们的性,福祸都是自己挣的,怪我咯?”风卷着一片叶子砸下来,她握在掌心,染了满手的霜花,想起来还要去灵泉沐浴,顿时打了个冷颤,“本来安排的夏末,奈何拖到了入秋,遭罪呀!今夜你把山上的兔子都赶到寺后的灵泉,我有大文章要作。”
“灵泉?”崖望君顿时来了兴致,“这么冷的天你要沐浴?需不需要我去给你搓个泥什么的?”挺俊的玉面小生,怎的不学好,哈喇子都垂了三尺,月未央拎起他的耳朵道:“姑奶奶没有泥可以给你搓,今夜你千万上点心,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信不信我油炸了你的猫耳朵!”
“央央,又凶又横的女子嫁不出去的,长得再美也不行。”
往前推几个时辰,东方天际泛白,鸡鸣三声过后,段府依旧一片沉寂,正当所有人都在梦会庄周的时候,鸿舞榭的金丝软榻上一位女子早早睁开了眼睛,她忍痛坐直了身子,满眼的血丝让人心疼,嘴角又青又肿,衣裳凌乱不堪,整个人瑟瑟发抖缩在床脚,慌乱地扯着衣服遮挡,双目含泪望着躺在床榻中央,睡意正浓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