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聂人雄就来了。
聂人雄杀人。
梦里没有枪响,然而她怕极了。无声的死亡才最可怕,因为没了外界干扰,一双眼睛看得更清。她想要哭,想要逃,可又双股战战挪不动步。正是难熬的撕心裂肺之际,滚热脸上忽然一凉,登时把她惊得醒了。
猛然睁眼向上一瞧,她意外的看到了聂人雄。
聂人雄也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的,一身寒气,睫毛上居然结了冰霜。陆柔真怔怔的仰头盯着他,就见他依旧是军装打扮,外面还披了一件黑色大氅。站在炕前俯下身去,他把一只冰凉的手从她脸上收了回来。
&ldo;做噩梦了?&rdo;他轻声问道:&ldo;进门就听你在哼。&rdo;
陆柔真没想到他这么不懂规矩,竟敢公然闯入女子卧室,几乎惊得张口结舌。
聂人雄面无表情的直起腰来,从军装口袋里掏出几样瓶瓶罐罐,尽数放到她的枕边。
然后他淡淡的又说了一句:&ldo;睡吧。&rdo;
陆柔真眼看着他转身走向门口,始终是没能说出话来。及至房门被他关上了,她收回目光去看瓶瓶罐罐,原来皆是桂花油雪花膏等物,瓶子牌子都很古老,是记忆中见自己奶娘使用过的。
自从阮平璋叛逃之后,聂人雄嘴上不说,其实已经落了心病。他这一夜奔波百里,将各处营地全部视察一遍,直到后半夜才开完了军事会议。大黑天的,他来了精神,特地又进了一趟县城,敲开县内一家顶大的脂粉铺子。
伙计吓坏了,以为外边是有大兵过来放抢闹事,躲在门后不敢出声。聂人雄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一枪崩开门锁冲了进去。
自从发现陆柔真&ldo;挺漂亮&rdo;之后,他心里就像生出了小小一块空白,专为陆柔真留着,一闲下来就想起她。想她什么呢?似乎也没什么可想。刚认识一两天而已,也许只是想她漂亮?
聂人雄不愿在女人身上太花心思。逼着伙计选出几样上好货色,他扔下一块大洋,揣着东西就回来了。
陆柔真起床洗漱过后,只淡淡涂了一点雪花膏,雪花膏香气刺鼻,看着也粗,抹到脸上不但不能润肤,反倒浮起一层粉霜。陆柔真用惯了几十法郎一瓶的巴黎粉膏,哪里能够忍受这等粗物。自己拧了一把毛巾重新满脸擦了,她没敢再去领教其余的头油香粉等物,宁肯干巴巴的素着一张脸。
她不使用,小铃铛却是看着这些什物稀罕。偷偷挖了一点雪花膏涂到手背上,她照例野跑出去,一边玩闹一边不住的抬手去嗅,心想这种东西若是涂了满脸,那自己一定变得又香又白,人见人爱。
陆柔真不肯出门面对大兵,吃过早饭之后便是守在房内枯坐。百无聊赖的熬到下午时分,房门一开,聂人雄低头走了进来。
聂人雄这半天一直是忙,如今刚刚抽出时间。他心里有了陆柔真这个人,然而举动上却是疏远起来,刚一进门就停了脚步,并且神情严肃,把好话说得都不大好听:&ldo;出去走走?&rdo;
陆柔真经过一夜露宿,已然对此地的穷山恶水深恶痛绝,可是想着能和聂人雄一起&ldo;出去走走&rdo;,她在炕上跃跃欲试的又有些坐不住。聂人雄有一种闷头闷脑的趣味,她总猜不到对方下一秒能做出什么事来。
&ldo;外面不冷吗?&rdo;她坐在炕上笑道:&ldo;你若有这个诚心,倒不如给我弹一段弦子。昨天你逃得巧妙,今天可是不能了。&rdo;
聂人雄晃着大个子,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攥着副雪白手套,军装领口没有系,里面贴身的衬衫是上午新换的,也很洁净。
&ldo;我……&rdo;他踌躇着拖了长音。陆柔真以为他又要自谦,没想到他长长的&ldo;我&rdo;过一声之后,却是没有下文。大踏步的走到炕边抓起一条布单,他转身过去把那三弦裹缠起来,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ldo;下来穿鞋,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弹给你听。&rdo;
陆柔真来了兴致,果然挪到炕边伸下双腿:&ldo;聂司令,怎么弹个弦子还要避人?&rdo;
聂人雄抄起三弦,回头看她:&ldo;别叫司令。&rdo;
陆柔真现在已经是彻底的不畏惧他了,美滋滋的又道:&ldo;那我还未请教台甫……&rdo;
聂人雄直接告诉她:&ldo;没有!&rdo;
陆柔真穿上大棉鞋,跟着聂人雄向外走。两人并肩穿过营房,引来无数注目。陆柔真活了一十八年,从未做过这般狼狈笨重的打扮,敛眉低首的经过众人视线,她心中还是羞臊‐‐毕竟是和个男人同行,有损纯洁。
可是一旦离了营地,她就立刻又高兴起来了。满怀憧憬的追上聂人雄,她好奇的问道:&ldo;这里已经没有闲人了,你还要走到哪里去?&rdo;
聂人雄扭过头来:&ldo;累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