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微风吹拂着绒绒的绿地,带来流连不散的花香。阿加佩与公主坐在上次他们坐过的位置,闲适的静谧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您猜怎么着?”
最后,还是伊莎贝拉先打破了这份宁静,“我确实听了您的建议,去那条小路上散了散步,天父啊,它美极啦,叫我想起了自己在葡萄牙的家,每当夕阳西下,辛特拉宫的大理石地面就会反射出那样美妙的淡粉色。”
“能得到您的喜爱,这是我的荣幸。”
阿加佩笑道,“我想,您现在的心情还不错?”
公主笑了起来,她羞赧地转开眼睛:“这个么,瞒不过一位园艺大师的眼睛。是的,我前些日子的忐忑、忧虑,我从前总担心在异国的宫廷得不到归宿……这下总算水落石出,得了个结果。”
“您马上就要结婚了,成为整个西班牙的女主人,还有什么能阻拦您呢?”
阿加佩说,“我原先就想着,陛下一定会非常珍惜您的。”
伊莎贝拉心花怒放,快乐也从眼角眉梢流溢出去了:“他么?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整天在我的窗外念诗呀,扔玫瑰花呀,都不怕旁人的笑话。天啊,消息要是传到葡萄牙,我就得在下一次通信的时候,受了家人的嘲笑啦!”
阿加佩弯下腰,从旁边取出一束花来,饱满的百合,白如亮银,周围环绕着鲜红的浆果束,仿佛闪亮的红宝石,点缀在雪白的花瓣上。
“那正好,请允许我为您的喜悦增光添彩,”他说,“这是我的莉莉亲自挑选的搭配,百合是为她命名的花朵,还有这些浆果,她觉得它们很可爱。”
“哦……”公主惊叹地接过它,“这太美了,太不可思议了!您知道吗?我会亲自邀请这位品味高雅的小淑女来参加我的婚礼,我还要每日清晨,都在我的婚房看到这样的一束花,您可听见了?”
然而,就在他们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的时刻,也有一双眼睛,正嫉妒地盯着他们欢笑的面庞。
查理一世就站在走廊的垂花藤旁边,身边没带侍从,因而无人发现他的存在。
皇帝充满醋意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在阿加佩身上逡巡。这一刻,他不再是西班牙的统治者,他只是个即将新婚的丈夫,面对着一位强有力的对手,忌妒得眼睛都红了。
公平地说,他虽然是皇帝,可他其貌不扬,一点也不讨女人喜欢。而这位对手呢?他年轻,秀美,蔚蓝的双眼就像波光粼粼大海,他言谈恳切,言语温雅,更别提那束花儿——他拿出的那束花,公主正欢喜捧着的那束花!他相信,没有哪个年轻的姑娘会不爱这样的男子。
他们又交谈了一阵子,公主起身离去,还快活地在手里捧着那束花,这下更叫皇帝加倍受不了啦!公主的身影一走远了,他便怒气冲冲地赶过去,不管阿加佩是布尔戈斯主教多么喜爱的宠儿,不管自己是不是握住过他的手,称呼他为自己的朋友,对他委以重任。还没走到跟前,查理一世就高声说道:“哈!您在这儿!您,在这儿!”
阿加佩莫名其妙地转过身,见到宫廷的主人,急忙向他行了礼,高高兴兴地说:“是的,我在这儿,陛下,也向您问好。”
查理一世直截了当,气势汹汹地问道:“您个坏家伙!枉费我对您的信任,这下可叫我逮到了!现在就如实招来,您刚才对公主说了什么?那束花是您要送给她的吗?”
阿加佩刚才还一头雾水,听了皇帝的质问,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好叫您知道,”面对一个皇帝的怒火,阿加佩并不觉得多生气,也没有多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个误会有多荒谬,他忍着笑,连忙解释,“送花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的女儿,她对公主仰慕已久,于是拜托我一定要为公主送些花儿,公主宽宏大量,也不计较她的冒失。百合和小浆果,都是她为伊莎贝拉公主挑选的搭配。”
查理一世将信将疑,阿加佩又说:“而我呢,您不是不清楚,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我的女儿相依为命。我是一位鳏夫,并且是一位不准备再结婚的鳏夫,我的余生都献给了女儿,还有我热爱的园艺事业。至于公主殿下,她对您的求爱非常高兴,刚才还对我透露了心事,称呼您是她的‘傻瓜’。如果这也算对您的冒犯,我相信,您所拥有的宽广心胸,最终还是会原谅您的园艺师的?”
“是的……没错!我这下想起来了,您是一位鳏夫,”查理一世大声说,“哈,年轻的鳏夫!这可不常见。但确实是这样,有哪个公主能看上您呢,您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迫不及待的贬低之情,不过,鉴于皇帝就像个愣头青似的,一股脑地冲过来,把自己当成势均力敌的情敌来对待,这样的情绪也就情有可原了。
阿加佩忍住嘴角的笑意,轻松地说:“您说的对。倘若引起了误会,我向您道歉。”
查理一世总算稍稍感到满意。
“嗯,”他威严地说,“既然如此,您可以退下了。今天的事,我会再确认一遍,假如是我误会了您……”
“没关系,”阿加佩微笑着,适时接话,“恋爱中的人,失去理智,冒失激动,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他再行了个礼,便依言离开。查理一世尚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冷不防的,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喑哑,低沉,蕴藏着某种阴暗的风暴,使人听了不寒而栗。
“恕我直言,这位年轻的鳏夫,也不是您可以随意取笑的人。”
杰拉德轻声说,“这是一位旁观者的真心话,不掺一点水分。”
“怎么!”
皇帝转过身,感到莫名其妙,“您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嘛?在我的花园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不成,您是在威胁我,威胁一位贵人吗?”
杰拉德的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按到了腰后,他这一生杀人如麻,从不惧怕被害者的身份究竟是何等尊贵,因为他自己曾经也是一位不比任何国王低微的大人物,如今落进凡尘,更明白那些镀金身份的虚华不实之处。
皇帝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滚过脊梁,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