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昌黎城,豫昭王府。
秋风渐起,空气中萧瑟之意日益浓重,秦婉词刚用过晚膳,正逗着萧湛辰。萧湛辰还是爱睡,没抱着逗几下,就又呼呼睡了过去。秦婉词宠溺的一拍萧湛辰的小屁股,笑呵呵道:“真是个懒娃娃。”
墨香接过萧湛辰,抱到摇车里去,对秦婉词笑道:“孩子可不是爱睡?王妃是怕是想着王爷,觉得无趣了吧。”
秦婉词睨了墨香一言,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如今你是越发胆大了,连我也敢打趣了?”
墨香慌忙辩解:“墨香不敢,”随后,她又笑道,“王妃的心事,我们怎么猜的出呢?”
“还说?”秦婉词佯怒,伸起手假装要打墨香,墨香赶忙赔罪道:“不敢了!”
没再和墨香玩笑,秦婉词慢慢的摇着摇车,看着萧湛辰甜甜的睡意,萧湛辰睫毛很长,柔顺乖巧的落在粉嫩的脸颊上,一起一伏的胸脯,显示了他顺畅的呼吸,秦婉词温和的拍着萧湛辰,心中真是像蘸了蜜一样甜。
墨香从后面抱来两件小衣裳,递给秦婉词道:“王妃,这是下午燕王妃差人送过来的,是给小世子做的。”
秦婉词接过衣裳,有些担忧:“这几天入了寒,听说如吟姐姐又受了些风寒,我且让她好好休息,怎么还是做了衣裳?”
她伸手拂过这几件织锦的小衣裳,一件里衣以云白的绸缎打底,外面套着大红织金飞鱼补纱,还做了一件天鹅绒的小袄子,上面细密的针织,藏蓝色的花纹,一针一线都饱满精细,还有一件大红色的小肚兜,上面绣着清素简丽的兰花,布料抚摸上去润滑如水,质地异常柔软,且轻如薄烟,乃是最上等的明缂丝。
秦婉词真心有些动容了,缂丝向来是皇家御用的布料,每年由苏州织造进贡,因为质地极好,且产量极少,而明缂丝又是缂丝中最为贵重的,除皇室以外,极少有人使得起。若是有人立了功,帝王赏赐之事也会赏几匹明缂丝,想来这明缂丝定是燕长清给燕如吟置备嫁妆中的。
燕如吟如今竟能拿明缂丝给萧湛辰缝制肚兜,看来真的是很疼爱萧湛辰了……秦婉词凝视着眼前的几件衣裳,默不作声,这一针一线,无不认真异常,她忽而叹了一口气,燕如吟身体向来不好,要缝制这几件衣裳,得是要花多少心血啊。
秦婉词收起了衣裳,起身理了理衣服,回头对墨香说:“我们去看看如吟姐姐吧。”
因为入了秋,府里种植的不少树木都泛了黄,几阵风过,黄叶便翩翩而落,覆在地上,时常要让人去打扫。但燕如吟喜欢种植花草,到了秋天,屋前种着许多秋天盛开的花草,金花茶、木芙蓉、雪青菊,看起来倒是没有一点凋零衰败之感。
燕如吟需要静养,所以萧奕洵吩咐着不许过多人去烦扰燕如吟,所以,蘅芳院里异常的安静宁和,像极了燕如吟温和恭顺的性格。
秦婉词携墨香来看燕如吟,还特意让膳房备了一些燕窝一并带来。蘅芳院的侍婢见秦婉词来了,忙行礼,要通报燕如吟,秦婉词远见燕如吟背身站在堂前,便示意侍婢无需通报。
走近了些,秦婉词见燕如吟纤弱的身子,立于一尊玉佛之前,嘴里轻声道:“秋风亭卷路漫漫,蓬阁桐夜雨沾沾。千里铁骑无绣衣,念君一纸送平安。”而后她前俯身子,双手合十,虔诚道:“离漠兵强,宿伊善兵,愿上天保佑王爷平安归来。”
秦婉词在燕如吟身后听得她真情切切的祷告,心头微微一动,燕如吟一言一语中满是对萧奕洵深深的挂念与担心,她当真是爱极了萧奕洵,想到这里秦婉词微微垂目,心中一股不知明的感情慢慢渗出,也不知是喜是忧。
感到身后仿佛有人,燕如吟回头一看,正见秦婉词无声站在身后笑着看着自己,她微微一怔,不由红了脸,涩涩道:“王妃……”
燕如吟本就是大家闺秀,端庄秀气,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温和如水,浓黑的眼眸衬着因为虚弱而有些雪白的面孔,显得分外清明。整个人就如同她种植的菊花一般端庄清然。
秦婉词微笑道:“原以为你在休息,就没让人通报,正巧见你……”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燕如吟。
燕如吟窘道:“随意吟的,素闻王妃有柳絮之才,如吟如此拙作,倒叫王妃见笑。”
秦婉词心头一动,既为燕如吟的真心,也为燕如吟的才情。她随口拈来之诗,颇聚诗韵,却又真情实意。她总算明白,萧奕洵曾向自己道燕如吟颇具才情,并非信口之言。
秦婉词笑道:“如吟姐姐不用见外,我们小时候也曾一起玩耍过,如今怎么到与我生分了?”她走近了些,既关心又感谢:“你身体虚弱,还费得那样的心思为湛辰缝制衣裳,姐姐秀的真好。”秦婉词不熟刺绣,给萧湛辰缝的几件衣裳皆是随意为之,实在说不上精致,但是燕如吟绣工极佳,可称精湛,几件衣服缝制的精细无比,栩栩如生。
提到萧湛辰,燕如吟目光便像浸润了春水一般:“我是当真喜欢湛辰。”语气慈和的就像谈论自己的孩子一样。
秦婉词被深深的触动了,她能感觉的到燕如吟话里的真心,看着燕如吟纤瘦的身姿,心怀却是这般的宽怀,她不由对燕如吟滋生了几分敬意。
可是燕如吟随即却隐去了笑容,语气里满是寂寥与伤感:“我体弱,而且……”她没有说原因,只是淡淡叹息一声:“此生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忽然的伤感与叹息让秦婉词心头陡然生出一片黯然,她知道燕如吟没有说出的原因是什么。她愧疚,无比的愧疚,但是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曾经她以为她可以接纳萧奕洵身边有别的女子,她以为她自己的心胸很宽大,可是当萧奕洵当真娶了燕如吟的那个晚上,她觉得孤单,觉得心涩,心里的酸意无可避免的涌出。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原来也是自私的女子,不愿意将自己的丈夫分给旁人。
所以,面对燕如吟的寂寥和苦楚,秦婉词不是不心疼,不是不感动,但是有些话她依然说不出,依然不想做。她突而热切的抓住了燕如吟的手,恳切道:“如吟姐姐,若是你愿意,你可以把湛辰当做自己的孩子。”
这也许是秦婉词能想到的最安慰人的话了。
燕如吟微微一怔,抬眼看见秦婉词热切的目光,明白她话里的分量,秦婉词看来是想让萧湛辰也认她为母。燕如吟心细如尘,自然知道秦婉词肯这样说,必定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她只是摇了摇头,淡淡的笑了,温和恬静,就像春日里几缕柔和的阳光:“婉词,你不说,我也会将湛辰看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听的燕如吟直接呼了自己的名字,秦婉词高兴了起来,这显示着燕如吟和自己的关系亲密了一分,她扬起甜甜的笑意,满含感动:“如吟姐姐。”
燕如吟见秦婉词笑的开心,深深看了秦婉词一眼:“婉词,你不要觉得有愧于我。我爱慕王爷,知道王爷一心一意对你,我也知道你有过人之处,非我可及,”她叹息了一声,寻思良久,才缓缓道:“我不是不嫉妒你,可是我知道你配的起他,我也知道,是我强求嫁给他,让你们都很不愉快。天下间思慕王爷的人不在少数,而我能够入府为妃,这已经是如吟毕生之幸。分明是我插足,可你从未对我有欺侮之意,反而待我极好,王妃如此之德,如吟安敢再有非分之想?”
燕如吟一席话让秦婉词既惊且羞,惊的是燕如吟竟然如此坦诚,羞的是自己的私心竟被燕如吟引之以德,她实在惭愧,张口欲言:“我……”却被燕如吟打断,“婉词无需再说,我已坦明心意,你亦无需再好言劝我。”
秦婉词见燕如吟语气坚定,眼眸清亮如雪,知自己多说无益,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燕如吟清淡的眉目间隐有傲骨风姿,仔细看去,像极了燕长清坚毅的神情。秦婉词心里有些微微的诧异,她一直以为燕如吟和淡如泉,温顺无争,却未曾想到,这样纤细孱弱的身体里会有这样傲然的风姿,想来将门之女,骨子里定然也是有军人的高傲与英姿。
秦婉词看着燕如吟,而燕如吟则望向堂中刚刚拜的玉佛,怔怔的出神,忽然问道:“王爷,他不会有事吧,父亲说离漠的宿伊真的很厉害的……”
秦婉词目光猛地凝起,脱口而出:“不会输!”这快速而高声的语气显然让燕如吟始料未及,看着燕如吟诧异的目光,秦婉词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她回复的心情,才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说:“不会输,奕洵他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