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翠冷笑,却不拿眼看他,只是盯住展昭:“你说让他来讲,就是让他来喊冤吗?”
展昭看向成乞,语气出奇平和,并无愠怒:“你是如何杀害虞都副统,适才我问你之时,你不是尽数招供了吗,缘何现在又矢口否认?”
成乞双目赤红,嘶声道:“适才你以我性命相胁,重刑威逼之下,我为求保命,自然假意供认。现下到了将军案前,我就不信你当着将军的面还敢随意杀人,自然要请将军主持公道。”
高伯蹇纵使再蠢笨,此刻也听出三分不对。要知道掳掠妇人虽为姜子牙所不喜,毕竟不算什么弥天大罪,但是杀害虞都意味着同端木营结怨,虽然犯案的是成乞,他高伯蹇营上上下下都会被连累,这罪名他是万万不愿担的,一时间急火攻心,怒斥展昭:“你是什么人?威逼成乞承认杀害虞都,嫁祸给我高伯蹇营,意图挑拨两营关系,何其可恨!”
阿弥见成乞如疯狗般撕咬乱攀,高伯蹇咄咄逼人,展昭却是一派温文,忍不住暗暗摇头:展昭实在是历练太少,他这样轻信于人心无戒备,怎么斗得过成乞这样的阴狠之徒?唉,现下也不知如何帮他才好,不知道姑娘是信他还是信成乞……
如此想时,忍不住看向端木翠。端木翠正擎起桌上茶碗,缓缓贴在唇边,不紧不慢,细细啜吸,袖袂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如玉,长睫如扇,在下眼睑处投下柔柔暗影,面色难得平和,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展昭一声冷笑,将手中塞布又塞回成乞口中。成乞拼命摇头挣扎,喉底嗬嗬有声。高伯蹇气得不行,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你是何人?如此嚣张,你、你、你眼中还有没有主将?”
展昭面色一冷,眸中犀利之色大盛:“将军且坐住了,尚有后话!”
高伯蹇心头一凛,竟被展昭目中的森冷之色逼退了开去,见端木翠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品茶闲情,便知自己不好再开口,只得讷讷坐回原位,不忘低声愤愤:“不像话,实在不像话!”
展昭向左右略使了个眼色,便有戟卫过来将成乞带至主帐角落暗影处,又移了幅帘帐将成乞遮住,想来也是先头交代好的。阿弥只当端木翠早已知晓,待见到她目中露出的疑惑之意,才知都是展昭一手安排。
眼见这头都已收拾利索,展昭向帐门处走了几步,朗声道:“带进来。”
帐外戟卫得令,就听橐橐步声远去,过了一会儿,杂乱步声渐行渐近,帘帐掀起,又进来几个人。
待看清这几人装束,高伯蹇立时头大如斗:今儿是撞了什么邪了,怎生又是他下头的兵卫?
那几人眼神慌乱,你推我搡,才刚行至案前,就听展昭厉声道:“大胆狂徒,现有高将军营下仆射长成乞将你几人告下,还不速速将你几人夜掠民女,被端木营副统虞都撞破之后杀人灭口之事从实招来!”
一声断喝,石破天惊,那几人直如晴好天遭了惊雷,一时间目瞪口呆,继之面色灰败。别样死寂之中,忽有一人扑通一声跪倒,重重以头叩地:“将军明鉴,杀害虞副统之事都是仆射长一人所为,与属下等无关哪!”
至此,明眼人皆看得明白,这案情已有八九分明了。
阿弥喜上眉梢,悄声向端木翠道:“姑娘,展昭他真聪明。”
“是吗?”端木翠不动声色,眼眉抬都不抬一下,“小聪明罢了。”
阿弥心中不服气,不过很快,内心汹涌的喜悦就把这么丁点儿的不服气给淹没了。她看向展昭的眼神异常明亮,眸子间闪烁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高伯蹇冷汗涔涔,一个劲儿去扯丘山先生,声音压得几乎低不可闻:“先生,先生,你倒是给支个招啊……”
丘山先生扇子也不摇了,恨不得把脑袋给缩到肚子里去——虽然他一向自诩有大智慧,但是大智慧也有无用武之地的时候,是吧?
端木翠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外沿的刻纹,若说生气,应该是得知虞都死讯的那一刻最怒不可遏——经过这么些天的缓解,她心中的震怒已经和缓许多了。她现在在想,要拿成乞怎么办。事情牵涉到高伯蹇营,她要怎样做到既解气又不伤和气?
待她抬起眼帘时,心中已有了打算。
“高将军。”
高伯蹇被她这么温和的口吻吓得浑身一激灵:印象中,端木翠从未对他这么客气过。
“怎么说,成乞也是贵营的仆射长,我们端木营不便管得太多……”
高伯蹇一头雾水:“成乞……这个,戕害虞都副统,罪不可赦,如何发落,全凭端木将军一声示下……”
“高将军有所不知,”端木翠字斟句酌,“我此来安邑,丞相另外交代了事要我做,实在无暇分心。虞都一案既已有了线索,想请高将军代为善后。”
“既然……如此,在下愿意为端木将军分忧。”端木翠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高伯蹇虽是云里雾里,嘴上应答却干脆得很。
丘山先生慢慢回过味来。
端木翠这么做,一石二鸟。
一来,她给足了高伯蹇台阶下,明白表示自己不会因为成乞的事情与高伯蹇结怨,高伯蹇尽可放宽心,不必狗急跳墙穷极思变;二来,高伯蹇得了这承诺,于善后一节必然尽心尽力。究竟如何善后,自然是成乞下场来得愈惨端木翠才愈满意。他若是成乞,恐怕情愿落在端木翠手中会更好些。
只是高伯蹇懵懵懂懂,尚未勘透其中玄虚,丘山先生叹了口气:看来回营之后尚需详加点拨。
偌大军帐之中,还有另一人也勘透了端木翠的心思。
展昭。
展昭素来不喜这样明里暗里的心思辗转、步步为营,虽然他很理解端木翠在其位谋其事的立场,但他控制不住心中的失落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