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再无他话。
阿弥得了端木翠的默许,请展昭暂留端木营军帐之中。小小一方军帐,收拾得整洁素雅,足见阿弥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阿弥的军帐离得不远,晚膳时展昭过去看旗穆衣罗,她恸哭之后,仍是一番痴痴傻傻的样子,只是在看见展昭时,眸中微露出一丝活气。
女侍正在喂她粥饭,阿弥斜倚床上绣花,秀眉微锁,右手拈一枚骨针,左手指腹轻轻摩挲帛上绣样,眼角余光瞥到展昭进来,眼梢眉角尽是笑意:“展大哥。”
展昭微笑,低头看阿弥的绣样。虽说绣花起自虞舜,但及至商周,仍然没有技术上的重大突破,阿弥的绣法并不繁复,胜在式样质朴可人,用针倒也精细。展昭忽然想起日间端木翠的话来,心中一动:“阿弥姑娘,你平日里都忙些什么?”
阿弥不疑有他,想了想道:“自然是料理将军的日常起居,闲时也练刀演武,看看操练什么的。”
闲时?
展昭叹气,阿弥这个偏将果然做得轻松,难怪她敢从高伯蹇帐中拿人,不知者不畏罢了。
隔了一会儿,两人目光几乎是同时落到旗穆衣罗身上。阿弥忐忑道:“展大哥,你日间同将军说了什么?将军有提过会儿把旗穆姑娘送走吗?”
按说她跟旗穆衣罗也无甚交情,但是情之所切爱屋及乌,既然展昭挂在心上,她也便一同关心起来,即便有小小呷醋,也抛在了脑后不想。
展昭摇头:“将军没有多说,但是她既然要给高伯蹇一个交代,想必心中已有打算。”
什么打算?展昭心中确是没把握端木翠会不会把旗穆衣罗给送出去,念及至此,面色难免黯淡。
阿弥咬了咬嘴唇,想了很久,忽然下了决心:“展大哥,你不要着急,我晚间再同姑娘说说,劝劝她。”
展昭心中一怔,忍不住抬起头来,认真看着阿弥。
她白天才被端木翠厉声训斥过,已经忘在脑后了吗?居然还要再去“说说”?只是为了让他“不要着急”?
她这是何苦。
对阿弥的心意,展昭隐有所察,他自忖绝难接受,但,没法不感动。
“阿弥,”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不要去说了,再惹得将军生气,对你也不好。”
阿弥低下头去不说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正极细巧轻微地开出一朵花来。
展昭是在关心她,就算因此被端木翠再骂两句,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有人注意到,旗穆衣罗死气沉沉的眼眸中忽然掠过一丝狠戾。
阿弥虽然打定了主意去跟端木翠说说,但是事不从人愿,当夜端木翠睡得很早,她在帐外站了半天,只得讷讷回返。
也没什么关系,明日再讲不迟。
回帐时,旗穆衣罗已经睡下,阿弥想起她的遭遇,心中好生难过,将自己的狐裘氅轻轻盖在她身上,这才睡下。
转瞬夜已过半,帐中一片沉寂无声,旗穆衣罗忽然翻身坐起。
黑暗之中,眼眸亮得吓人。
她动作极轻地起身,屏息走到帐帘旁,悄悄解开帐帘与帐篷的上下结扣,将帐帘微微掀开一道缝。冷风顺着缝隙直扑进来,她不觉打了个寒战,但身子没有挪动分毫,眼睛微微眯起,死死盯住不远处一方最大的军帐,主帐。
军帐门口,两个持戟的兵卫肃立如雕像般不动,不多时,又有一队夜巡的持戈兵卫经过。
帐前搁架上浸了油脂的蒿草火把燃得正旺,跃动不定的橘色火焰直直映入她眼眸,将她眸中怒火煽得更旺。
旗穆典临死前的话言犹在耳。
“设法潜回家中大宅……如此这般……”
端木翠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几乎是一合眼开始,她就一直在走一条向下的甬道,层层阶梯,一级又一级,入口处原本方圆数丈,走到底时抬头一看,只碗口大小,有刺目天光直直透入,她忍不住抬手遮住。脚下是一个泥潭,泥浆翻滚,汩汩泡翻,潭中央立着两人,其中一人浑身泥浆,颅上只余两眼一口三个深洞,至于另一人……
端木翠愣愣看她:她居然醒了。
她一身淡紫色衫子,罩轻罗纱,一手拈着发梢,歪着头看她,眸中笑意愈显,忽然向旁边那人笑道:“不错,我那时就是这样的。”
那人毕恭毕敬,丝毫不见先时倨傲之态:“上仙所言极是。”
端木翠有些蒙,什么上仙,什么那时就是这样的,她有些恼火,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奇怪,他们像是根本听不到她说话一般,只是互答互话,间或看她一眼。
“这里真的是阴曹地府?”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