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出去拿个粥的功夫,这人居然换了件笔挺考究的西装,光是看那裤子的走线就知道,肯定不是工厂的便宜货。他甚至还解开了胸口两颗纽扣,饱满结实的肌肉呼之欲出,头发明显是梳了,还用水简单打湿拢了个形出来。简沉因为这锅粥被慰藉的心情,再次受到了暴击。“霍队,粥很好喝。”简沉小口喝着粥,被恰到好处的温度熨帖地眯起眼,状若漫不经心,“你打扮得也挺帅。”霍无归毫无察觉,坦率道:“衣服太脏了,只是换了件衣服,没打扮。”他连手表都没戴,只是不想再简沉面前露出一副疲惫的模样,所以让司机送粥的时候,顺便帮忙带了换洗衣服,又顺便抽空梳了梳头。“不像我。”简沉挑三拣四地翻出来一块花菇,放在一边,转头去吃里面的黑鱼片,用满怀感激的语气和格外真挚的表情,说出了这句。霍无归终于从简沉的语气里闻到了酸溜溜的气味,内心后悔了一秒,刚刚就不该换衣服,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我已经让杜晓天派人来支援了,等邵烨能出院就立刻转移。”简沉低头喝粥,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半晌才抬起头,盯着霍无归半敞的领口问:“你还没回答我,在哪里见过邵烨,的童年。”简沉顿了顿,才把童年加了上去。如果不知道霍无归是谁,这个问题或许还没有那么重要。但如果霍无归见过十岁左右的邵烨,那就说明,那年的霍无归应该也是十岁左右。十七年前,被绑架时,霍无归就是那个年纪。两人一个在病床上,一个坐在床边,近在咫尺。没有人开口,简沉和霍无归似乎都在等着某个人率先打破这诡异的平衡。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应该有什么要说。但无论是简沉还是霍无归,都不知道对方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他回忆起我是谁了吗,霍无归想。他已经认出我是谁了吗,简沉想。空气逐渐凝固,许久之后霍无归开口道:“十七年前,年华福利院,邵烨招供,他是年华福利院里的一名孤儿,曾目睹了一起绑架案。”“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知道他小时候长什么样。”简沉平静地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喝了下去,依旧很挑嘴地没吃花菇,借着用很平均的速度舀起下一勺。他用左手吃饭,动作十分缓慢,机械般间隔一致地喝了三四勺后,霍无归毫无波澜地开口了:“我的父亲名叫叶粟,是一名刑警,也是王局和管局的搭档,三十年前,王局是一队队长,他是副队,但二十九年前,他因为追缉逃犯,死在边境。”这和简沉的问题听起来毫无关系。但简沉停下了手里的勺子,脸上那副温驯平静的表情被收了起来,有了几秒的空白——原来是阿叶。不是阿夜,是阿叶。正常人松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大多和简沉几秒前的一样。极为普通,毫无攻击性,甚至看起来逆来顺受得有些好欺负。但霍无归很清楚,此刻眼神紧绷,嘴角微抿,浑身上下流露出攻击性的,才是简沉最真实的样子。他未曾从十七年前的噩梦中离开过,未曾有哪怕一天踏入过正常人的生活,却就这样伪装成正常人,一分一秒也不曾松懈。别人最松弛的样子,是他绷紧所有神经,才能伪装出来的。“那时候,我的母亲霍文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即将临盆,为了保护我父亲唯一的遗腹子,我没有从父姓,而是随了母姓。”霍无归眉眼平展,没有半点愤怒,甚至比说案情的时候看起来更平静,“她给我起名,霍无归,纪念我一去无归的父亲。”一个发音不好听,寓意不吉利,却陪伴他二十九年,从未改过的名字。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简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清亮的瞳黯了黯,干涩道:“你的妈妈呢。”他没什么话语能够用来安慰霍无归,因为他也从出生开始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一直是妈妈独自抚养长大的。霍无归显然早已对往事释然,冷静道:“她也是一名外勤刑警,当时的北桥分局二队队长,我四岁那年,她被同一个逃犯杀害,我出门找她,流落街头,被送去了福利院。”简沉一愣,脸上所有表情终于变成一片空白。灯光落在霍无归的脸上,光线从头顶自上而下洒落,映射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下颌被照得锋利而清晰,肩膀宽阔笔挺。这是一张无论怎么看,都坚毅、勇敢、忠诚、强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