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深深觉得,这比梅竹进了冯素贞的客房可气多了。
弄明白烧锅客都是带着意图来的,公主府也就正大光明地闭门谢客了。
天香白日里不必再装睡,捧着桂花蜜调和的温水靠在仰和上,眉目舒展地小口啜饮。冯素贞坐在她的床边,为她读到了《邯郸记》的尾声‐‐
那故事里的卢生论功名为将相,做了六十载擎天架海梁,年过八十,五子十孙,总算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临终前仍是满腹心思,想着不成器的儿孙,念念而终。死生一梦,醒来时,客居的逆旅,黄粱未熟。
他了然大悟,决意皈依,抛却了功名妄念,修仙而去。
故事终了,二人沉浸在最后的结局中,一同沉默了起来。
许久,天香开口道:&ldo;再念一遍吧。&rdo;
冯素贞思量片刻,严肃问道:&ldo;从头再念?&rdo;
天香笑道:&ldo;我可舍不得折磨你的喉咙,就最后那段就好。&rdo;
最后那段便是八仙轮流痛斥卢生的那一段,仙家骂一句,卢生答一句,倒确实听起来痛快得很。
冯素贞便没推辞,复又读道:&ldo;甚么大姻亲。太岁花神。粉骷髅门户一时新。那崔氏的人儿何处也。你个痴人。&rdo;
前生如梦,尽管曾经洞房花烛,在生命里出现过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冯素贞,却是来如春梦去无痕,最终至死不曾相见,天香听着心头一缩,不由得跟着冯素贞应了下一句:&ldo;嗯,我个痴人。&rdo;
冯素贞愣了下,接着读道:&ldo;甚么大关津。使着钱神。插宫花御酒笑生春。夺取的状元何处也。你个痴人。&rdo;她微微一顿,好让天香接话,心神却被那&ldo;夺取的状元何处也&rdo;刺得微微一颤。
无论是才高八斗的簪花状元郎,还是位高权重的监国大长公主,或是累于儿女债,或是耽于心中情念,在岁月蹉跎里亏损了身体,碾压成尘,终究都是一场梦幻泡影,天香心绪翻涌,又答了句:&ldo;嗯,我个痴人。&rdo;
冯素贞想,天香是真想跟她演一回卢生啊,便接着读道:&ldo;甚么大功臣。掘断河津。为开疆展土害了人民。勒石的功名何处也。你个痴人。&rdo;
天香不由自主地想起察哈尔之战的起因,顿时满心惘然,重重叹道:&ldo;嗯,我个痴人……&rdo;
两人就这样一句一句地直念到了最后:&ldo;……甚么大恩亲。纒到八旬。还乞恩忍死护儿孙。闹喳喳孝堂何处也。你个痴人。&rdo;
天香却没跟着念了,只是抬头望着冯素贞,嘴唇嚅嚅,忽然说道:&ldo;冯素贞,你穿女装好不好?&rdo;
冯素贞大感意外,脸上一热:&ldo;这……&rdo;
天香诚挚道:&ldo;这里没有外人,我把门闩上,你就在这里换衣衫。就穿给我看,好不好?&rdo;
冯素贞辞道:&ldo;公主莫要玩笑,这里哪有我的衣服……&rdo;
&ldo;有。&rdo;天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下了床。
冯素贞担心道:&ldo;你小心点伤口。&rdo;
天香顾自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身月白绫罗的裙装来‐‐这正是她昨日让单世文去寻来的物事。
冯素贞沉凝片刻,深吸了口气,接过了那衣服,转身去了屏风后面。
天香微微一怔,唇角微扬了起来。
她轻轻将门闩好。
第54章第五十四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腊月冬深,已连下了几日雪,今日方才稍稍停歇。天地之间一片肃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满地的白雪吸没了。
对音声最为敏感的冯素贞,耳畔却不宁静‐‐
除了稍嫌太快的心跳声,耳朵里还传来了窸窣沙沙的声响,那是修剪精致的指甲轻柔地挠过头皮,又促狭地兜进了发旋的中心,拨弄着新生的发茬。
细嫩葱白的指尖穿插在她乌黑浓密的发丝之中,缓缓地从发根滑至发尾,一点点地将缕缕青丝理通。
那双手缓缓游走,渐渐从前额耕到了后颈。左手将后脑的发丝捞了起来,又用右手将些许碎发根根拈起。这过于细致的动作惊起了人最为敏感的知觉,令她不禁觉得颈后生出了丝丝痒意来。
手指顺势向下,径直触到了敏感的耳根和颈肉,痒意更甚。她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难忍的轻哦,朝着相反的方向缩了缩,却不小心将那手指夹在了颈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