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快进入长脸冲锋枪手所说的森林。说不上都是些什么树,树冠浓绿,生着苔藓的树干上缠满了藤条。油棕我倒是认识,那婆娑舞动的叶片活像制式伪装网,精巧得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人工成分。还有些密匝匝的小竹子,带刺的荆棘灌木。林中的空气潮湿沉闷,散发着落叶的腐臭味。我们踩着厚厚的落叶层小心地行进,各人身上的武器发出金属的撞击声。林中真静。密密的树林是最好的音障。亚热带绿色的热情,表现了大地永久的忍耐力。
&ldo;注意,地雷!&rdo;前面的长脸冲锋枪手惊呼起来。所有的人的步子都刷地定在了那最后一个&ldo;雷&rdo;字上。他是首先发现一只被炸死的山鹿,其后才发现地雷的。山鹿的骨肉未溅到树干上。
呵,越南人不是傻瓜,他们没有忽视这片森林。在我们的前方突然出现了大片的雷场。那七二式防步兵地雷的绿色胶木遍地闪着光影,像造型优美的象棋撂在落叶层间,像只只青蛙趴在树墩上,像那斑斓的蝴蝶静伏在草丛里。我简直怀疑越南人是像撒麦种似的,端着簸箕撒出这片雷场的。这仅仅是眼见到的。而在那一眼望不见的角落里,很难说没有些跳雷、松发雷、定向雷在那里等候着我们。
所有的眼睛都盯向我。我觉得有一股电流从太阳穴上热乎乎地通了下来。我不知道我的脸是否红了。是呀,要排出这么大片雷场,没有几小时是不行的,那得用匕首、枪通条、毛竹尖,一寸土、一寸土地摸索过去,可是我们的任务……
&ldo;有烟吗?&rdo;我问边上的兵。立即有人燃了一支给我递过来。我并不会抽烟,我只是在想季刚的话:当我急躁的时候,我是不作任何决定的。往往抽上根烟,调剂一下节奏,其效用像姑娘作决定前先揉上一阵辫梢一样。我被那劣等的烟草呛出眼泪来,可是办法也随着眼泪一块儿流了出来。 &ldo;谁带砍刀了?&rdo;我问。
很遗憾,没有人带砍刀。&ldo;我有工兵锹!&rdo;一个兵说道。
&ldo;屁用!工兵锹能伐倒大树吗?&rdo;我说。士兵们也明白了,我是想伐树,利用粗大的树杆在这雷场上搭出一条奇妙的&ldo;桥&rdo;来。
&ldo;我带了导爆索,比砍刀来得更快!&rdo;一个兵献计。
&ldo;太妙了!&rdo;我大喜过望。立即指定长脸冲锋枪手组织大家隐蔽。我和那个带导爆索的兵负责伐树‐‐我担心万一哪棵树倒下时带响某颗雷,带来不必要的伤亡。 我和那兵在第一棵树上斜刺地缠了一圈导爆索‐‐为的让树按我们预想的方向倒下。我记得那是棵董棕,树形笔直高耸,伞状树冠上垂落着许多像北方珠串门帘似的的树籽儿。可惜它那秀美的身躯在&ldo;砰&rdo;的一声爆响中笔直地向前倒下了。并没带动雷响,因为它恰好架空在一块岩石上,我们踩着树干过了雷场,又接着干下去……
我们大约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过了这片雷场。只有一棵树带响了颗五八式地雷,爆炸气流把我掀了个跟头。也就是这个跟头使我摔掉了我们唯一的一块指北针,而我当时并不知道。
植被的起伏和实地的高程相差很大。当我们钻出那片森林时,在我们面前豁然出现了一片广大的世界。我们已出了雾线,一座座高地宛如瀚海中孤立峭拔的岛屿。有好几座高地同时在燃烧,枪炮声爆豆般响成了一片。究竟哪座是359呢?我丢掉了指北针,而那个长脸的冲锋枪手也不说话了。他毕竟只是跟着张副团长警卫的。再说,又在那布雷的森林里转悠了半天,就是神仙也会闹糊涂的。旁边的士兵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众说不一,都是&ldo;大概&rdo;、&ldo;也许&rdo;、&ldo;可能&rdo;这些军事上忌讳的用语。是的,我现在急需确凿的359,不能&ldo;哭了半天还不知道谁死了&rdo;!在我回身征询士兵们的眼神的时候,无意间我看到了那个电台兵身上的&ldo;884&rdo;。于是,我果断地命令那电台兵:
&ldo;呼唤炮兵,让他们往238上打几发炮弹。238出来了,359自然就有了!&rdo;
电台讯号不是太好。长脸的冲锋枪手打开枪刺,将天线高高地挑起,他仿佛要用这么个办法来感激我使他避免了尴尬。讯号果然改善了许多。
不一会儿,随着头顶天空上&ldo;刷刷&rdo;的弹道音响,离我们最近的一座高地上腾起了五团黑色的炸烟。不用说那是238。几乎在同一瞬间,所以的人都向238的右面望去。呵,我们差点欢呼起来。359原来就在我们面前。山脊上越军的马蹄形堑壕和几个火力工事清晰可见。我真感激长脸的冲锋枪手,他无意间把我们领到了这么个有利位置上。可惜我们没带重火器,如果这时我们有两门直射火炮,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把那几个可以看见的工事一一摧毁掉。不知六连的弟兄们现在在什么位置上,他们准带了八二无后座力炮。
我根据可见的敌人火力工事的配系,选择了右翼的一条冲击路线。我把我们这十八个人分成三个小组,并交待了各组的任务。副团长给我们的任务只是扰敌视听,而我这时甚至可以肯定,我们完全能有些战果的。
我听到那小胡子在对自己的正射手说:&ldo;伙计,到时咱俩得换着打,要不,功都让你一个人立去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