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同她说话的时候,教导队同伴们都在朝我挤眉弄眼。我一点也不在乎,干脆大明大白地带着她上街散步。
天色已晚,街道上春节的彩灯还没拆,刚刚落过雨的柏油路面上辉映着闪闪烁烁的彩灯,看上去宛如一条凝固的大河,浮光耀金地向那带点玫瑰色的天边涌去。亮着尾灯的汽车,轮胎沙沙地摩擦着路面。马路边有不少录像放映厅,从里面传来铁器交迸、木棍抡飞的声响,是在放功夫片。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是不再愿意看这种片子的。临街的一座楼厅内传来一阵铜管乐,好像是舞曲,红、黄、紫、绿,厅内彩灯或明或暗。我们不由地朝那边走去,只见门边上耸立着一幅很大的广告牌,广告上一对漂亮的青年男女在跳交谊舞,周身缚饶着狂放的五线谱。广告字样是:丰富文化生活,有益身心健康。交谊舞会。特邀铜管乐队伴奏,影剧公司主办。票价一元。
瞧着这广告,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想到这舞会上去找找&ldo;反差&rdo;。因为前线的士兵总在说:后方的人跳舞跳疯了。
我问她愿不愿意一块儿进去。她连想也没想就欣然同意了。
大厅门口,一个守门人微笑着看着我们这&ldo;一对儿&rdo;。我掏出两元钱,他愉快地接过,给了我们入场券,同时又指了指我们的领章,说:&ldo;把它摘了!&rdo;
&ldo;干吗,你们这儿也不接待军人?&rdo;我敏感地问。
&ldo;嘿嘿,驻军规定,不是我们……&rdo;守门人笑容可掬地解释道。
&ldo;我们不是这里的驻军,不归他们管辖!&rdo;我拉着她就进,守门人也乐得少管闲事。
舞池原先大概是哪个饭店的餐厅,一圈白色的软垫椅子在厅内圈成了个椭圆形,顶头处,一支很不怎么样的铜管小乐队把一首外国舞曲吹得震天价响,一对对穿着入时的男女随着那曲子正跳得起劲,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注意我俩。我们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我突然对面前的这圈白色的软椅有了一种港湾的联想,而那一对对舞伴,恰似那扬帆离岸的小船。那一对舞步轻捷、花式挺多的西装青年真像一只浆划翩翩、航迹蜿蜒的小舰;而那对舞姿活泼、若即若离的新潮跳法的男女活像踏了一对冲浪滑板;还有一对上了岁数的男女也在舞池里溜达,尤其是那个两鬓染霜的男子的持重神态,让人想到一个饱经风浪的老渔夫正操着一只和他同样岁数的舢板在海面上稳稳地漂着,倒也和谐……
我把这些随时想到的感觉都对她说了,我问她,想想百里以外是前线,她有没有一种嫉妒的感觉。她没说话。我说,我是不嫉妒他们的,干吗要让所有的人都钻猫耳洞呢?我说,我要学会跳舞就好了,而且一定要比这里所有的人都棒才好,镇镇他们,让他们觉得当兵的并不都是些&ldo;看不惯&rdo;。
这时,一曲终了,男女们相互言笑着往自己座位上走来,只有三两个人朝我们投过好奇的一瞥。也许是我那&ldo;镇镇他们&rdo;的话儿刺激了她。她突然对我说,她要到乐队那边唱一支歌子,因为她听出了那小乐队老跑调。我当即给了她鼓励。我总是希望生活中能多点戏剧性。
我朝小乐队走去。刚好一位穿蓝色羊毛衫很有些风韵的中年女子,正对那个戴白手套的小号手嘱咐什么,看上去,她像是舞会的主持人。我拿出士官生应有的礼貌,对那女人问道:&ldo;请问,您是这儿的主持人吗?&rdo;
她点点头,小号手也诧异地看着我。
&ldo;我们部队的一位女歌手愿意为晚会助兴,不知……&rdo;我示意那边,那个翘鼻子小护士也老练地冲这边点点头,那姿态还很有点专业&ldo;份儿&rdo;,&ldo;她想唱一支歌!&rdo;我说。
那女人脸上立时露出了笑容,连声说欢迎、欢迎。我猜她和小号手刚才一定在讨论小乐队跑调的事儿,否则决不会如此热情。
小号手立时和颜悦色地从乐谱夹上取下当晚舞会的曲目,走过来,递给我们的歌手。自己恭候在一边,不时提溜一下白手套。
小护士看了一遍后,抬头问:&ldo;你们有吉他乐手吗?&rdo;
&ldo;有呵,我就能弹。&rdo;小号手说。
&ldo;《西班牙骑士》能弹吗?&rdo;
&ldo;当然,不过您最好唱曲目上的歌!&rdo;
可她执拗地说:&ldo;我就唱《西班牙骑士》!&rdo;
小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那中年女人在一旁说:&ldo;我要在你演唱之前简单介绍一下,你是哪个部队的?&rdo;
&ldo;不用,不用!&rdo;小护士傻乎乎地直摆手。我在一边替她答应了。我猜到这女人用的是万全之策,万一唱&ldo;砸&rdo;了,也与主办方面无关。
他们把她的演唱安排在下下一轮。可我瞧着她神色紧张得不行,刚好舞曲又响了,便建议她到舞池里放松放松。可她抱怨:&ldo;你也不会跳!&rdo;我立即请边上的一位地方男青年来作她的舞伴,那小伙子早就注意我们了,我一请,他立即殷勤地把她带到了舞池里去了。我大吃一惊,翘鼻子小护士的舞姿绝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女人差。我抱怨自己过去太守旧了点,要是默涛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