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还活着。”他盯着对方。
“那又如何?”对方看怪物一样看他,“病成这样早晚也是个死,早点去跟爹娘团聚不是更好?”
“她现在还是个活人。”他没有放手的意思,力气越来越大,直到对方在惨叫声中松开了手。
他想了想,拿出带在包袱里的金创丹塞到小丫头嘴里,也只有这个药了,能不能对症,能不能救命,他管不了,只知道现在得这么做。
雪越来越大,他在各种惊愕的目光中,背着这个只剩一口气的丫头走远了。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你也一样,既然同病相怜,那就暂时做个伴吧。
他回头看了看趴在肩上那张冰凉的小脸,深吸了口气,踏着积雪继续向前。
第二天,她醒了,能吃东西了。
第三天,她能下地走了。
第五天,她能跑了。
以前并不觉得金创丹是什么有用的玩意儿,这次终于有用了一回,他稍微地高兴了一下。
障州真是应了它的名字,处处障碍,山路崎岖荆棘成林,按地图计算,至少还要十来天才能到鬼渊附近。
陌生的村落外,他默默观察着里头来来去去的男女,小丫头躲在他身后,紧紧拽着他的袍子。
今天是他们同行的第二十天。
过去的日子,他背着渐渐康复的她走过干枯的河,翻过荒芜的山,在稀疏的树林里追逐过野兔,在破败不堪的土地庙里燃起过篝火。他将冰雪放在捡来的破罐里,架在火上融成水,倒在帕子上,笨拙地给她擦着脏得不像话的脸。
“好人家的姑娘是不会脏着一张脸的。”他边擦边嘀咕,“脏得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接受着他的照顾,以她的年纪,还不足以理解什么是好人家坏人家,只知道眼前这个小哥哥跟村里的人不一样。他不骂人不打人,更不会把绳子拴到别人身上,像拖牲口一样把他们拖出家门,扔到柴堆上烧掉。爹娘就是这样被拖出去的,她虽然病得迷迷糊糊,但还是看见了。
那天的火焰烧得好高,快冲到天上去了。
但是小哥哥不太爱讲话,他们的对话少得可怜。
“你爹娘呢?”
“没有了。”
“你有名字么?”
“芽芽。”
“吃东西吧。”
就是这些了。好几次她想问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可一看到他没有表情的侧脸,她就不敢问了。她不怕他,即便他当着自己的面杀掉野兔,她只是担心他不高兴。事实上小哥哥总是不高兴的样子,连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头。
寒风在破烂的庙门外肆意盘旋呼啸,不论夜宿在山洞还是这样的破庙,他总是睡在靠外的那一方,把最安全的位置留给她。没有枕头,他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手臂上,外衣也裹在她身上,然后他可以一动不动保持同样的睡姿直到天明。有几次,她醒得比他早,总是要盯着他的心口老半天,确定他在呼吸后才放下心来。只要她先醒,盖在她身上的外衣就会轻轻落到他的身上,然后她才蹑手蹑脚出去,学着他的样子用尖锐的石块把冰雪铲到罐子里,再吃力地搬回来放到火上,这样小哥哥醒了就有热水喝了。
每次他都装睡,假装不知道这一切。
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太久没有过被照顾的感觉,即便对方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
后来她就不让他背自己了,说病好了可以自己走路了。
本来他不打算同意,不是心疼她,是怕拖慢自己的速度,可一看见这小娃努力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他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突然就收了那份心,算了,慢就慢一点吧。
虽然稀罕,但阳光偶尔还是会光顾这片穷山恶水,雪地在光线里闪着金色的光,两旁的枯树看起来也不那么绝望了。
始终是个孩子,她在地上堆起了雪人,一大一小。
“小哥哥,你以后能带糖给我吃么?”堆着堆着,她突然回头看着她,满脸的期待。
他坐在她对面的石头上,问:“你喜欢吃糖?”
“我没吃过糖。”她答,“我娘说她跟我爹成亲的时候,我爹带了糖回来,她只吃了那一回。我爹身子不好,再没离开过,所以也没有糖了。我娘总说糖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她沉浸在对糖的想象里,最天真灿烂的笑在她脸上化成了能吹到人心里的春风。
他凝视着她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抱起她,然后调转方向,不去鬼渊了。回洛阳吧,带这个没吃过糖的小丫头去天芳斋吃糖,桂花糖、酥香糖,让她吃个够。
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
他是剑客,要取的是性命,不是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