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我开始弹《献给爱丽丝》的时候,大人便大声骂自己的孩子:“你看!人家弹得多好!你再不好好练,就不要吃饭!”
很小,我就发现钢琴是可以害己又害人的。
更可恨的是,多数的大人,虽然要你表演,却没等你弹两下,就自己去聊天,好像把你完全忘记了。
如果他们不尊重音乐,何必要听?又何必要自己小孩去学?他们的出发点就是炫耀,害许多天生不爱音乐的小孩,失去找自己所爱的机会。
所幸我的老妈并没逼得太凶,虽然买了琴,她仍然常常问我:“你还要不要学下去?如果不要,可以把琴卖掉!”
有一次老爸听我弹得太烂,去找铁锤,说要把琴砸烂,我哭着抱住他的腿。
“我发现小鬼是真喜欢音乐的。”老爸事后对老妈说。
学琴,从此变成了拔牙(2)
我也发现自己不讨厌音乐,但如果说“爱”,应该是许多许多年以后了!学琴十七年,最少有十二年,我不爱!老爸的舞步十二年间,从台北到纽约,我换了六位老师、四架琴,参加了许多次演奏会,甚至在卡耐基音乐厅担任压轴,我却不曾深爱过音乐。
直到有一天。
我在楼上弹琴,老爸在楼下教画,学生走了之后,他十分疲倦地上楼,正好我在弹一首肖邦的华尔兹。
突然,老爸抓住身旁的老妈,开始在琴边跳舞,妈妈惊讶得一直咯咯地笑。
还有一次,我在学校演奏给同学听,弹了好几首,他们似乎都不觉得怎么样。最后,我开玩笑,弹了一下刚从收音机听来的流行歌曲。
他们的脸突然亮了起来!“再弹一次!”
“再弹一次!”
我弹了好几遍,他们开始点歌了。有人点了《乌鸦的窝(wearetheworld)》,更多同学拥来,一大群人聚在琴边唱。
我突然好感动,发觉这冷硬的琴键,居然是能牵动人心的。
音乐,由死的艺术,成为了活的艺术。
我开始作即兴曲,或学流行的热门音乐,自弹自唱。
我发觉在我弹《回忆(ories)》的时候,连老爸也会跑来跟着哼。他甚至出钱,要我去买了一份有歌词的乐谱。
我也渐渐在古典音乐里找到了乐趣。看到贝多芬如何在优美的旋律中,加一个装饰音,就像热门音乐里,在打鼓时突然加个“人的叫声”一样,非常巧妙!非常playful(嬉戏、有趣)!大家一起玩中国人说“弹钢琴”,洋人则“玩钢琴(playpiano)”。
许多年来,我都不懂,为什么说“玩”?钢琴有什么好玩呢?现在,我终于了解,音乐是玩的,如同小孩哼歌、涂鸦。如果艺术不是玩、不带给人快乐,就不可能发展起来。
只是人们愈玩愈高明、愈高深,使许多刚开始玩的人竟玩不出个道理,反而阻碍了音乐的发展。
我开始玩音乐、玩钢琴,不但自己玩,也教别的小孩玩。我要我的学生由玩而喜欢,愈喜欢,愈玩!愈玩!愈精!我把热门音乐、流行歌曲和基本练习,合在一起教。
我发现每个孩子都爱上音乐,每个人都表现了天才!朱丽叶关口我教琴,是从朱丽叶音乐学院毕业以后的事。
进朱丽叶,让我撞得鼻青脸肿。考了两次,都没进,直到我开始“玩钢琴”,居然通过了最难的考试,用两年时间,拿到先修班的证书。
朱丽叶的入学考试,分演奏、乐理和音感三部分。好多位评审听一个人弹。
你得弹一首巴哈、一首古典、一首浪漫和一首现代作曲家的东西。
他们可能听整首曲子,也可能才听你弹一小段,就用铅笔敲桌子,表示够了!他们总会亲切地问你学琴的经过,然后赞赏一番。
受赞赏的,不一定能录取。每首曲子,才弹一点,就被敲铅笔的,也不表示要落榜。
他们要听出你的才能(talent)和能力(ability)。“才能”是看你未来能多伟大,“能力”是考你已经学到多少。
我听过许多台湾去的考生演奏。据说他们每天练五六个小时,所以“能力”都很强。只是“才能”不一定过关。
绝不是他们没天才,相反的,他们可能有了不起的天才。只是,他们没有“玩”钢琴,不能自由、快乐地把“自己”表现出来,所以没能录取———如同我不知道玩钢琴前一样!你不跟他(音乐)玩,怎么会爱上他?你不爱他,怎么拥抱他?怎么和他结婚?怎么厮守一辈子?r艾司纳老师的糖艾司纳(leonardeisner)老师是个终身厮守音乐的人,他家只有钢琴和他。
他有着矮矮的身材、白白的头发、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和一大罐软糖。
每次到他家上课,我们总是先坐在罐子前面吃糖、聊天、唱歌,然后一齐弹一首曲子,好像搭积木一样,很轻松!我不用功,他从不骂,不像以前的老师,会在谱子上写“努力!加油!”之类的句子,或狠狠把我手指压在琴键上。
学琴,从此变成了拔牙(3)
他只是摊摊手,笑笑!笑得我有一种对不起他的感觉。
他跟以前的老师一样“关心”,但关心得不太一样。他关心的不是他自己的音乐、作曲家的音乐,而是“我的音乐”。
他会问:“这边你为什么这么弹?如果你非要这样弹,那边是不是也要这么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