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后面的事情演变,谁能想到呢。
我们驱车很快来到药家的这座别院。院子依旧素雅,乌檐碧瓦,在如今的北京也不多见。可惜物是人非,主人已去,只剩下空落落的一间宅院。入口的防盗门紧锁,表示这里久无人居。
说来也怪,一间屋子,是空置很久还是常有人住,很容易就能感觉到;一件物件,是藏在古墓里千年无人碰触,还是常被人盘着,一眼就能看出来。&ldo;人气&rdo;这个东西吧,看不见,摸不着,科学也没法解释,但我们就是能感觉到。这宅院的人气还有,只是非常稀薄。看来药来一死,这里再没什么人来了。人气一去,连温度都会降下来。
药不是站在别院门口,怔怔地抬头看着这栋小楼。我本以为他会怀恋一阵,可药不是只看了十几秒,便把视线收了回来。他很克制,每次都会把情绪收敛起来。这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我可做不到。
旁边忽然传来脚步声,我扭头一看,居然是方震。方震从大路的另外一侧走过来,对我们两个视若无睹,到了门前,掏出一把钥匙,搁到地上,然后退后到墙边的阴影里。
看来药不是不方便露面,就通过方震把门钥匙送过来了。我正要打招呼,方震一抬手:&ldo;我只是路过,没见过你们,也没进过屋子。&rdo;然后看看手表:&ldo;你们有三十分钟。&rdo;
方震职务所限,也只能帮忙到这儿了。事不宜迟,我们从地上捡起钥匙,打开防盗门,踏进了院子。院子里黑乎乎的,能勉强看清窗下有个鱼池,池中还有一座嶙峋假山,可惜池子干涸了很久。三两株松树矗立在黑暗之中,没修剪过的枝丫伸展开来,宛若鬼魅。
宅子里有电,但为了防止有人发现,我们没敢开灯,各自掏出一个手电筒,轻手轻脚摸进了玄关。玄关一段有点狭窄,手电筒乱晃,无法触及全局,只能看清逼仄的吊顶和两侧的假墙‐‐说实话,这么走进去,真有点闯入地宫盗墓的感觉。
过了玄关,是一个小厅,视野陡然开阔。我们的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黑暗,能勉强看清里面布局。
这里布置很简单,整体装修风格以中式为主,红木家具,雕栏墙窗,竹屏风,圆绣墩,还有一个大实木书架。药来死后,这些布置一直都没人动过,保留在原地。
药不是对屋子结构轻车熟路,带着我穿过小厅,直接奔着二楼去。通向二楼的是个螺旋式的木楼梯,一踩上去,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真有点夜探鬼屋的感觉。
到了二楼,走廊分成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药不是刚才看的窗户,大概是他以前住过的房间,另外一个方向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大门,实木质地,两扇对分,比寻常门要宽上一圈,上面似乎敷设了一层隔音垫,但给装饰成了两团凸起的莲花纹饰,很是精致。
药不是告诉我,他爷爷药来喜欢敞亮的地方,所以连门都做得比别人大一号,看着透气舒坦。我们走到门前,我捏住门上那个黄澄澄的黄铜圆头把手,轻轻一拧,&ldo;啪嗒&rdo;一声,门开了。
一股微微的霉味先飘出来,恐怕很久不曾通风了。我迈步走进去,手电往前一晃,&ldo;哎呀&rdo;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见在黑暗中,药来正悬在半空,一身宝蓝唐装,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可没料到会出现超自然的灵异事件,这又不是凶宅!
这时药不是从身后按住我肩膀,不耐烦地说道:&ldo;你看仔细,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rdo;
&ldo;可是,那不是你爷爷……&rdo;我惊魂未定。
药不是把手电调到最亮,往那边一晃。我这才发现,原来不是什么药来还魂,而是一幅巨大的油画。这是幅人物半身像挂在正对着门的墙上:药来身穿唐装,面带微笑坐在一尊孔雀双狮绣墩上,手持一个青花高足杯,正细细啜饮。身前一张紫檀卷书木案,案上放着一件天青釉的马蹄形水盂,旁边树上挂着一个鳝鱼黄海涛花卉纹的蛐蛐罐。背景是茅屋一座,远处深壑古树,高云野鹤‐‐看起来俨然一位山林隐者。
能以油画写实的笔触画出水墨画的意境,这位作者水平相当精湛。但问题是……药来老爷子,您得多自恋才会在卧室摆这么大尺寸的自己的油画啊?
药不是道:&ldo;你不知道,我爷爷年轻时是个浪荡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连鸦片都碰过。年纪大了,性子有所收敛,可骨子里还是那样的人。请人画油画这事,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rdo;他把手电对准画像上药来的脸,端详良久,不肯挪动脚步。画中的爷爷和现实里的孙子,就这么彼此凝望着。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我没有催促,我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ldo;给他绘这幅油画的作者,是我的朋友。当时我在国外,没办法回来,就请朋友定制了这么一件礼物,算是给爷爷的寿诞贺礼。当时全家人都反对,觉得这么弄不吉利,只有我爷爷乐得不行,特意打电话夸我,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说起来,这画我也是第一次看见……&rdo;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画还在,画中人却已经不在了。
&ldo;不好意思,耽误时间了。&rdo;药不是放下身段,搓了搓脸,迅速恢复成平常语调,&ldo;找东西吧。&rdo;
这间卧室很大,得有三十多平方米,外面还有一个独立的露台。我们两支电筒在里面晃了一圈,里外找了几圈,摆件不少,可唯独没有那个&ldo;三顾茅庐&rdo;人物故事青花罐。这罐子高度将近三十厘米,腹部周长也有二十多厘米,这么大的东西,不可能漏眼。
&ldo;没有。&rdo;
&ldo;没有。&rdo;
我们两个又各自检查了一遍,沮丧地互相报告。我说:&ldo;会不会是你家里人把这个人物罐拿走了?&rdo;
药不是拿手电一扫,很是疑惑:&ldo;不应该呀……我爷爷这里好东西很多,都摆在这儿呢。&rdo;
我刚才也注意到了,这卧室里跟个瓷器宝库似的,窗台上、床边、阳台口、书架上,到处都摆着瓷器,架子上是定窑的刻花盘,旁边是青花龙凤纹洗,台前一尊缠枝莲花天球瓶,一张云钩插角的明代木桌上搁着黄地绿彩云龙碗和缠枝牡丹蛐蛐罐,墙角还放着穿花三足双耳炉‐‐有碗有盘,有炉有杯,种类繁多。
我对瓷器了解不深,这些东西的门道说不上来,但作为一个玩古董的人,天然有一种直觉,这里的东西个个都有来历。它们大概是药来生前最喜爱的收藏,所以搁在卧室里,可以随时玩赏。若是家人收拾遗物,不该只动这一件。若是遭贼,更不可能放着那些茶盏盘瓶不拿,去偷一个大罐子。
药不是道:&ldo;看来我得去问问家里人,到底这罐子去哪里了‐‐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rdo;
我们刚要离开,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动静,都是一惊。药不是走到窗边,探身出去看,然后缩了回来:&ldo;有点麻烦,来的是我们药家的人,应该是我二伯药有光和堂哥,不知为何他们忽然跑来这里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