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嘲弄的笑声从沈云琛口中响起:&ldo;你指望什么答案?一个想替父亲报仇的女儿?一段不为人知的童年阴影?一个不得已的苦衷?别天真了,没有!这根本用不着什么矫情的理由。我发现制假赚钱多,盗卖利益大,就干了,没有什么心路曲折,也没什么道德挣扎。&rdo;
&ldo;就这么简单?&rdo;
&ldo;就这么简单,有钱为什么不赚?我告诉你,支撑古董这个行当存在的原因,是赤裸裸的利益,不是什么爱物之心,也不是什么鉴赏之道。像老郑那种人,是永远不可能理解的,他死得太蠢了。&rdo;
面对沈云琛的坦率,我顿时哑口无言。
&ldo;为了利益,难道其他一切都刻意不顾?&rdo;我质问道。
沈云琛道:&ldo;资本为了30的利润,就敢于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敢于践踏一切律法。古董的利润是多少?是千百倍!&rdo;
当她赤裸裸地说出这些话来,我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在古董圈子这几年,我看到了太多事情、太多嘴脸,包括五脉自己的挣扎和转型,知道沈云琛说的才是正理儿,过时的反而是我们。
她言辞坚定,仿佛对面的我才是失败者:&ldo;你一定觉得,终于把我抓住了,这个产业就会分崩离析对吧?错了,我告诉你,没有我的约束,它会更加兴旺,更加混乱,更加肆无忌惮。你们没见过,为了利益,人心能可怕到什么地步,可是我见过,刘一鸣也见过,所以他不敢揭开这层盖子。他知道,一个无人管束、各行其是的乱世,有多么恐怖。现在的乱象,跟那相比,根本不算什么。&rdo;
减压舱旁一片安静,大家都被沈云琛的发言震惊了。这些话、这些想法都在大家心中掠过,可没有人像沈云琛一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ldo;别以为你说出这种谬论,我们就会手软。你会受到法律应该有的制裁,几百条罪名在等着你。&rdo;我冷笑道。
沈云琛不以为然:&ldo;我并不是求饶,只是告诉你们,你们有多天真。&rdo;方震上前,要去把她控制住带走。沈云琛并不反抗:&ldo;请给我几分钟时间,我去补个妆。&rdo;到了这时候,她还惦记着化妆?沈云琛冲我微微一笑:&ldo;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体面这种事,都是要讲究的。&rdo;
方震道:&ldo;让她去吧。我跟着。&rdo;
有他跟着,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沈云琛在方震的押送下,朝房间走去。走出去几步,她忽然回过头来,冲我嫣然一笑:&ldo;小许,我对你们许家,是有愧疚之心的。许婶把我带回北京的恩情,我始终记得。我处处不为难你,拉拢你,甚至故意跟你提起福公号的事,也是希望你能为我所用,多少能弥补一下我内心的愧疚。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念了那么一次旧情,就落得今天的下场。你要记住这个教训。&rdo;
&ldo;那是因为邪不胜正。&rdo;我阴沉着脸回答。
&ldo;你要这么想也挺好。&rdo;
她轻轻笑了一声,转回头,继续朝前走去,仪态依然优雅矜持,脚下一步都不乱,宛如一位名角最后的告别演出退场。
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ldo;扑通&rdo;一声坐在地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所有的精力都被抽空。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想要大喊,却喊不动。明明宿命中的敌人终于被抓住,我却没有一丝喜悦之情。药不是和戴海燕站在一旁,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有减压舱的红灯困惑地闪烁着,这尊巨大的机器对人世间的复杂事情简直无法理解。
无论如何,事情终于结束了。药不是把我拉起来,这时大副跑过来,说甲板有情况,那个老太太跑到船头站着去了。
我们大吃一惊,不是方震跟着么?怎么会让她跑到甲板上去?我们急忙赶过去,看到沈云琛站在船头边缘,背对海面而立。她的头发盘成精致的云顶,身上对襟扣得一丝不苟,手腕挂着金丝楠木的串珠,手指祖母绿扳指,胸前一串精致的连锁玉佛勾云项链,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
方震站在离她数米开外的地方,嘴唇抖动,似乎十分痛苦。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态。我大声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方震低声道:&ldo;刘老爷子,给我留了一句话。&rdo;
&ldo;什么话?&rdo;
&ldo;就一句话:无论老朝奉是谁,给他一个了断。&rdo;
了断不是审判,这句话的用意再明白不过。
这还真是刘一鸣的口气。他早就疑心老朝奉在五脉之中,若真相大白,五脉势必又是一场大乱。他这是怕五脉经不起折腾,所以才对方震面授机宜,希望如果老朝奉有朝一日身份败露,能够不去接受法律制裁,而是做一个了断。
刘一鸣人生中最后一个人情,用在了这里。
方震是一个极讲原则的人,按道理是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通融。可刘老爷子对他恩情深重,所以当沈云琛被揭穿后,他陷入了极矛盾的痛苦。
最终,方震还是信守了对老爷子的诺言。
&ldo;这次之后,刘家的恩情,我就还清了。许愿,对不起……&rdo;方震喃喃道,声音第一次显得那么无力和惭愧。这块精炼的岩石表面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灰白龟裂。我知道,放弃原则对方震来说,等于死亡。五脉和这位军人之间,再不会有什么瓜葛了。
我把视线转向船头。此时风浪略大,船头颠簸。沈云琛高高挺立,双手交叉垂于下方,双目平视。船顶的探照灯打在她身上,如同舞台聚光灯般耀眼。
我迎着海风走过去,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伸出手,想把她拽回来,沈云琛却呵呵一笑,朝后退了一步,双脚踩在了船边缘,下方是漆黑汹涌的海面。
&ldo;想不到,最终来为我送行的,居然是小许你啊。这可真是宿命。&rdo;
&ldo;宿什么命?!&rdo;我烦恼地吼道,不敢太靠近,可又不甘心离开。
&ldo;你爷爷许一城,见证了药慎行的出海;我父亲姬天钧,见证了许一城的临刑。我看到了许和平夫妇投湖后的尸体;现在,轮到你来见证我的结局了。这还不是宿命?&rdo;沈云琛的眼神里带着几许感慨。
三代老朝奉,和许家三代人之间的命运纠葛,竟是如此复杂。
我沉默地看着她,心有狐疑。一个唯利益论者,难道不应该先束手就擒,留下一条命,然后在审判期间设法求活么?沈云琛应该是个极端现实的人,这种求死的姿态不像她的风格。
&ldo;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许。这次不再有什么局了。你做得不错,我输了。当初刘一鸣把你召回来,我就有一种预感,你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我到底还是输给了那个老头子。也罢,我把欠你们许家的这条命还给你。&rdo;
&ldo;不只是我们许家,你这么多年作的恶、造的假、伤害到的人,都要付出代价!&rdo;
沈云琛发出一阵嘲讽的刺耳笑声:&ldo;你们许家,总是那么天真。报私仇是天经地义,我认!但千万别满口讲这些大道理。你想象不到一个没有统治者却拥有巨大利益的市场会变成什么模样,也没见过人心会因此堕落到什么地步‐‐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怀念我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