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爷站在谢府大门外,等着郑家的马车。
仆从束手立在阶下,人人都换了新衣,老夫人发话,要里外当差的下人都换上体面衣裳,别破衣烂衫的,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看笑话。
往年过年,郑家也派人来谢家拜年送礼,但是来的一般是仆妇随从,今年客人的身份不一般。
之前郑家来信,信上说郑氏的同胞兄长要亲自来江州。
谢大爷想起郑家信上说的事,神情凝重,瞥一眼立在身侧的谢嘉琅。
少年身量清瘦,脸庞瘦削苍白,血气不足,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浅青色,眼瞳漆黑,静静地站在那里,肩背笔直,人都说少年如松如竹,那是青松,是翠竹,旺盛茂密,生气勃勃,谢嘉琅是苍松,是瘦竹,枯索冷寂,沉郁荒凉。
他浓烈的眉眼,似淡墨山水画里最浓墨的一笔,气势突兀凌厉,天生的疏冷淡漠,让人望而生畏。
谢大爷细看儿子的五官,心想,要是儿子不是娘胎里有癔症,肯定不会这么孤僻沉郁,他本该和二郎他们一样,是个秀逸的翩翩少年郎,只可惜……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谢大爷的思绪,“大爷,郑家的车到巷口了!”
谢大爷收起惆怅之色,迎上前。
郑大舅是建平二年的举人,中举后多次参加省试,未过,后来由知府荐举为州学训导。
车帘掀开,一个方脸、留着须髯的中年男人走下来,头裹罗巾,身上披一件厚实的大毡袍,手里捧着小手炉,一下车便笑呵呵地朝谢大爷拱手。
谢大爷愣了片刻,有点受宠若惊,还礼不迭。
谢二爷、谢六爷带着其他小郎君迎出来,要他们一个个上前行礼,郑大舅笑着夸:“都是芝兰玉树。”
谢大爷要谢嘉琅上去拜见舅舅时,气氛有些尴尬。
早年间,郑家知道郑氏生了个有怪病的小郎君,曾荐过名医名僧。后来郑家暗示郑氏,不要带谢嘉琅回娘家省亲,郑家在安州是名门大族,事情传出去,郑家会被耻笑。
在世人看来,谁家生下一个怪胎,那一定是这家人造了什么孽,惹怒了上天,是报应。
一群人站着干笑。
谢嘉琅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只要他一出现,气氛就会变得古怪,所有人都不自在。
他朝郑大舅行礼。
郑大舅是州学训导,谢二爷有心巴结,在一旁说话缓和气氛:“大郎和大舅有点像。”
话一说出口,气氛更僵硬了。
外甥似舅没错,但是说谢嘉琅像郑大舅,郑大舅身后的几个郑家子弟立即不悦地皱起眉头:他们家可没有娘胎里带癔症的孩子!谢嘉琅像谁也不会像郑家人!
晦气!
谢嘉琅垂眸,退回谢大爷身边,宽袖下的双手微微握拳。
他早就知道会这样。
舅舅家的人和其他人一样,视他为耻辱。
谢二爷看郑家人不高兴,自悔失言,讪讪地笑。
谢六爷笑呵呵地岔开话:“这么冷的天,舅爷远道而来,真是蓬荜生光啊!快别在这里站着吹风了,进去说话。家里略备薄酒,为舅爷接风洗尘。”
郑大舅微笑道:“还未拜见府上老夫人,不能失礼。”
谢大爷带路,引着众人先去见老夫人,再和郑氏相见。
郑氏见到兄长和其他堂兄弟,泪如雨下,几乎哭倒,郑大舅扶她坐在榻上,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兄妹几人说了些体己话,要仆妇去烫茶。
仆妇端着热茶回来,看到谢嘉琅站在门口,唬了一跳,啊呀大叫出声,茶壶落地,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