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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会忘呢?
一个月前,赵言跟随赵老爷南下谈买卖,前几日来信说明儿就能到京城,那时她心中也是想念他的,赵锦不过是提了个话头,她便乐得去了。
如今她却是提不起兴致来,垂着头不说话,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韦氏看着两个孩子轻笑,朱赵两家相交多年,感情深厚宛如一家,孩子们自小玩在一处,两个女孩子关系更是要好,经常宿在一处。还有赵家儿子赵言,不知何时与翠翠彼此生了情意,两家大人乐见其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锦眼内含着殷切期待,韦氏暗笑自家女儿不知又闹什么别扭,当即替她应了:“翠翠便去迎迎他,见过人便回来。”
翠翠这才点头,她也没想这般轻易地断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往后日子还长,她总有机会能讨回来。
赵锦见她坐得稳稳当当,与朱伯母谈近来遇到的各种趣事,也不好催促。直等未时好友才披了白色斗篷,与韦氏道别,双双离开。
此时天色越发阴沉,两人走出朱府正要上马车,翠翠转头看了眼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大而气派的宅子,无不感慨,自己可怜的亲祖母半点福气都没享就早早逝去,而她爹本是正经的嫡子,可这家中大权却是落在了二房的手中,将他们撇的一干二净。爹爹不屑与他们相争,只管打理自家外公留下来的偌大家业。她却是不甘、愤怒,前世被人压在头上欺辱,父亲官位本该往上再提,本已定好的事儿,却被老夫人位居贵妃之尊的女儿暗中使了手脚,竟是连官都丢了,外人看他们依旧锦衣玉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有她自己知道父母那时过得甚是艰难,她眼内一闪而过的阴暗在刹那间掩于一汪清潭中。
朱家老爷年轻时本是个穷酸书生,连上京赶考的盘缠都没有,正暗叹自己不得志时,竟遇到城中富商的女儿林大小姐被人劫走,向来胆小如鼠的他难得生猛了一回,拖延了贼人好一会儿,得以让带人追来的林老太爷将其制服。好运气自此而来,先是有了娇妻后又中了功名,只是那娇娇弱弱地林小姐却无福过好日子,生下儿子朱林朝便去了。他本不想续娶,可是为着年幼的儿子,又被年轻貌美的许氏迷了眼,很快便将人娶进府里来。幸好婚后许氏懂事乖巧,两年后又添了一子一女,至于大儿子,早被他忘到脑后。朱老爷去世之前,大儿子官任户部主事,二儿子在外经商,女儿进宫为妃,也算是完满。
朱林朝的亲事是林老太爷给定的,韦家虽不是显赫门第,经商却是一把好手,韦氏容貌上佳,之前便有贤名让外人称道,更生得一双理账的好手,配自己的宝贝外孙正合适。将来就是自己去地下了,也好有个精明人替外孙把好帐。朱老爷虽不高兴却也不敢违逆老岳丈,只得看着大儿子将人风风光光地抬了回来,婚后夫妻二人更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让他火气无处发。老二娶亲时他本想寻一户胜过韦氏的,却不想和心思的女儿家都想着去人间至尊身边伺候,挑来挑去选了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与大儿媳那日红妆十里相比,二儿媳显得过于穷酸了,让他心中的火气又大了些。
大房和二房间不对付,多少还有朱老爷子在其中掺和的缘故。许氏出生小户人家,自己和儿女最得相公宠爱自然不将大公子放在眼里,但凡老爷带回来的好东西全被她撒娇、好言好语地哄骗到自己兜里,乖巧、懂事、贤惠虽说都是假象,却让她在朱府中站得越发稳妥。
旧事想多了太过伤神,悠悠道:“说来倒是许久没见赵言了,我还挺想他的。”
赵锦掩唇轻笑:“亏得是我在你跟前,要是别人听了,肯定会说你不害臊。”
翠翠嘴角噙着笑,抬眼看着阴沉低垂的天幕,叹息一声:“看着天儿,该是要下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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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是城中有名的富商,府邸建在京城最贵的地段,颇为奢华大气。
翠翠手里抱着紫铜小手炉,马车里燃着暖炉,一点也不觉得冷。赵锦是个话多的,一路上都没停嘴,翠翠偶尔笑着应她一句,也不觉无聊。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赵府,赵锦扶着翠翠下了马车,她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以往不觉,现在才发现你们赵家真是气派。”怪不得自家老太太变着法儿地要将朱兰送进赵府,光是这座宅子就能让一大家子人体面地过一辈子。
赵锦得意地挽着她胳膊:“那是自然,等往后你嫁进赵府来,这宅子便是你的了。”
翠翠红了脸颊,伸出如玉般纤长白皙的手拍她:“胡说什么,我可不惦记你家宅子。要是给你爹娘听到,我这脸可丢大了。”
赵锦捂嘴乐了,讨好地推她往里面走,口中连连应道:“晓得了,晓得了,快进去罢。”
赵府布置考究,格局大气而精致,在这寒冷天里,虽只有几株寒梅孤零零地绽放,却让人看得赏心悦目。她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每一处都熟悉地很,她最爱那条幽静而曲折的抄手游廊,夏时既凉快又绿意浓浓,爬山虎占据了每个角落,她捧着两本话本子一坐便是一下午,累了便看一眼幽绿的湖水和垂落在湖面上如珠帘的柳枝,还有碧绿浮萍,自得而惬意,每每赵言来寻她,总是好气又好笑。一切恍如昨日,再见已没了往时心境。
赵夫人等了一天才将人等回来,面上虽没显露,心中却是不喜。这么晚回来,肯定是朱翠翠那丫头拧着脾气。自家儿女就是个没出息的,凡事都让人家牵着走,要不是孩子他爹乐见其成,她定是要让他们远些的。
用过晚食,赵夫人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儿将女儿唤到一旁沉声问:“怎得这么晚?”
赵锦咧嘴一笑,摇着母亲的袖子笑:“陪朱姨母多说了几句话,聊得兴起忘了时辰,母亲连自家好姐妹的干醋都要吃呀?”
赵夫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翠翠这丫头被她母亲惯得不成样子,往后可怎么行?明知我在家中等着……”
赵锦却是笑嘻嘻地钻进母亲怀里,撒娇:“您不也惯着呐?翠翠一直就是这么个脾气,心眼却是好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听话懂事的还不够吗?”
赵夫人笑着伸手点她额头:“就你会说话!不过,翠翠往后要是过了门还是得收敛些,不能总长不大,往后她自己也是要做娘的,怎能没个样子?”
直到入夜才熙熙攘攘下起大雪来,外面风呼呼刮着,翠翠才开了一小道窗缝儿,寒风伴着雪花急不可耐地钻进来。
任她手再快,粉嫩如娇花的脸上还是被雪花打得有些疼,她嫌恶地抹了抹脸,恨声说道:“你哥哥怎得选这么个天儿回来,要知道会下雪,我就不答应去迎他了。”
赵锦畏寒,早就钻进被子里,怀抱着紫铜掐丝小手炉,听了笑道:“反正你是应了,快上床早些歇着罢,明儿可是睡不成懒觉。不把你带到跟前去,我哥哥可要骂死我。”
翠翠撇了撇嘴爬上床去,将弯钩上的纱帐放下来,翻身去挠赵锦痒痒,两人嘻嘻哈哈好一阵才消停下来。外间的丫头们听到没了响动,知晓两个小主子睡熟了,这才安心躺上床。
翠翠听到身边传来略微粗长的呼吸声,才侧过身子看着纱帐外面的隐隐烛光。她不喜欢亮着灯睡觉,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身上不乐意被人瞧见的东西会被人窥探到。
浓浓黑夜中,她的思绪回放,再回到重生归来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