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缓缓地睁开眼睛,还是寂静的夏夜,窗外瓢泼大雨,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晚间10点。
此刻fox酒吧刚刚开始迎客,而对医院来说,一天早已落幕,所有人都沉沉地睡去,病房里回响着三轮叔的鼾声。
双倍安眠针的药力让他睡了差不多一整天,梦中他七次load梦境,最终load次数停在了108。
第108次,他终于找到了楚天骄的小屋,跟诺诺看了半场电影,说出了准备很久的话……但还是没能打出完美结局。
他深呼吸几次,艰难地扭转身体,用指间夹着的刀片一点点地割开皮带。从苏晓樯家回医院的路上,他在一家破旧的便利店里买了这盒刀片。
三指宽的皮带割了好久才割断,他用恢复自由的右手解开了其他皮带的搭扣,整个人像是破蛹成蝶那样从拘束衣里钻了出来。
他脱下病号服,叠好之后放进柜子里,柜子里挂着苏晓樯给他买的那套toford,学生会给他定做的西装和风衣也熨烫好挂在里面了,想来他睡着的时候苏晓樯的司机来过。
他穿上衬衣,一粒粒地扣好扣子,穿上裤子和上衣,披上风衣,登上rthay家的皮鞋……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好像伊莎贝尔就在旁边协助他似的。
就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光,镜中的人脸色苍白,略显憔悴,但干净利落,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千锤百炼过。真不愧是伦敦萨维尔街裁缝的手艺,把那个总缩着肩膀走路的男孩包装成了这副模样,就像穿了一件甲胄,不由得挺胸收腹。
这身衣服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吧?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学生会主席,要去做学生会主席该做的牛逼事儿。
他推门而出,轻声哼着歌穿越走廊,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小护士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路明非轻轻扯下一张请假条请了假,把它压在小护士的头花下面。
他步伐轻盈地出门,医院门前停着一辆三轮车,还没熄火,发动机“突突突”地转着。看见路明非出来,守候在三轮车旁的大爷一个箭步踏出:“我没来晚吧?”
“正是时候。”路明非摘下手腕上的玫瑰金腕表递给大爷,“还是老规矩,我要是不回来了,手表归您。”
大爷摆摆手:“我们是老客户了,这点信任还没有么?路上注意安全,我就在这里等你。”
路明非微微一笑偏腿上车,姿势老辣,正要出发,却被大爷拦住了。
“差点忘了,你叫我给你买的包子,还热乎着呢,还有热牛奶,路上吃几口。”大爷把一个塑料袋递给路明非。
路明非接过塑料袋,摸出一只包子叼在嘴里,说声“谢啦”,一拧油门,三轮摩托“突突突”地驶入雨幕。尾灯渐远,如同红色的萤火。
仍是昨夜在fox酒吧楼下借三轮摩托给路明非的大爷,还三轮的时候两人说好了第二天晚上在这间医院门口交易,于是在没有人愿意出车的暴雨之夜,大爷骑着三轮“突突突”地赶来,如同一位老骑士骑着他同样衰老的马去支援一位兄弟。
三轮摩托在空荡荡的公路上风驰电掣,穿越高楼大厦和细窄的小巷,离城区越来越远,最后驶上了10号高速公路。
经过收费站时,管理员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惊呼一声“妈呀”,玩命地揉眼睛再看。连续两天夜里,他都看到西装男骑着三轮摩托闯关而过,今夜他还叼着个包子。
有种深夜撞鬼的感觉。
高架路上根本看不到车,路明非哼唱着那首《dailygrog》,狂风暴雨反复地给他洗脸。
路程过半,他拧转车头沿着匝道驶离高架路。高架路下是一片荒地,三轮摩托驶入一片半人高的杂草里。高大的工业机械矗立在雨幕中,像是死去巨人的骨骼。
他来过这里,不过是在梦中,梦中的重工业开发区跟此刻所见的一模一样。
前面就是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了,被撕裂的封条在风中飞舞。三轮摩托“咣”地撞开了铁门,“突突突”地开了进去。
黑着灯的厂房一排又一排,路明非飞驰而过,最后在一个深坑前停下,深坑周围围着“无关人员禁止入内”的黄色胶带。
那栋白色小楼原本就矗立在这里,如今它已经随着坍塌的地基沉入了地下。
坑里并没有多少水,也不知道是自己排干了还是有人用抽水机抽干了,路明非沿着泥泞的楼梯越走越深,最终抵达了那座位于地下二层的小屋。
小屋的门开着,到处都是浸过水的垃圾,这种情况下它对诺诺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原本的陈设已经被破坏。但对路明非来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在那张倒塌的床下。
床下果然是那道暗门,梦中的情报完全正确,但已经严重变形。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了那扇门,沿着已经弯曲的铁杆爬了下去。
地下二层浸水,地下三层也一样浸水,楚天骄精心布置的、格调极高的住处也被冲刷得乱七八糟,苦心收集来的黑胶唱片都成了碎片,红线纠结成团,上面悬挂的纸片也都消失不见,那张绵羊皮倒是还在,泡水之后透着一股隐隐的骚味。
但是某些东西应该不会受影响,它们坚硬、沉重,经过良好的润滑,泛着寒冷的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