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这桩事阻住了金敬,不然燕陆离到京,只怕他也在城门守着。郦逊之想了想道:“如今方二七,金府吊唁的人多也是应当的。”不欲再说,翻过金府的几页往下看去。
“咦,这个楚少少倒是日日去左府。”郦逊之用朱笔把他的名字勾出。郦云道:“他和左鹰甭提多亲热,京中人都说……”忽然掩口直笑。郦逊之知他意思,微微摇头。
郦云道:“左府那边由郦风盯着,他跟我说,左王爷遇刺后,朝中大臣想见他的一概被挡了,说是伤得极重。可这个楚公子去左府就跟回家似的,便当得很。”郦逊之翻看廿四日以后的记录,果然虽有人拜谒,却没能进府。
郦云问:“公子爷,你要去两家王府么?”郦逊之道:“礼数上少不得,父王不在更是要去。帮我备好吊礼和贽见礼,不要弄混了。”郦云应道:“绝错不了,公子爷放心!”郦逊之又道:“明日在清影居给我定个位子,我想喝茶。”
年初二。正月里官员放假五日,郦逊之不用上朝,却需去各府大臣处拜年,尽个礼数。比之往日逍遥,这官场的繁文缛节令他颇为不惯,但竟安之若素,一一定好了贽礼等事宜,预备初三之后转一圈去。
郦逊之先往御史中丞马荣家中去。马荣是郦伊杰同乡,见郦逊之来了分外欢喜。此前郦逊之官拜廉察后一直没空上朝,马荣正愁没机会多多结交,这次便领了一家老小过来和郦逊之认识。郦逊之只是寒暄两句,借故和马荣有事相议,马荣闻言知趣,引他入了书房。
马荣的书斋卷册不多,文人墨客的字画倒藏了不少,更有若干价值不菲的古玩。郦逊之扫了一眼,记起马荣是宝靖七年的进士,看来官途顺畅后亦沾染了士大夫的习气。
等一坐定,郦逊之先是客气了一句,“马中丞,逊之这个廉察之位,说来与大人差不多,无非是监察、执法之责。”马荣立即说道:“哪里哪里,廉察大人位高权重,小人自然唯廉察马首是瞻。”御史中丞虽为御史台之首,不过是从三品,马荣这话说得极为自然,郦逊之看着他渐白的两鬓,心生感叹。
“逊之有些日子不在京,不知年前几日朝中议事都说些什么?”
“有劳廉察大人相询。那几日议事无非两件,一是分配赈灾银子,一是敦促太后归政。”
“太后归政……”郦逊之轻轻吟道。
“不错。如今名曰皇上亲政,大小事宜仍多由太后做主。过了年皇上又增一岁,左右司谏、左都御史、秘书丞及翰林院七位学士都奏请太后完全归政,免有专制之患。”
“太后怎说?”
“太后说必不负先帝,但归政之期犹迟迟未定。”马荣顿了一下,“枢密院知院事何大人更上书,欲循旧制不使外戚任侍从官。却不料被太后当廷执砚,砸破了头。”他说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出声来。
郦逊之却笑不出,枢密院中多是郦伊杰的知交,同声连气。然则更笑不出的当是太后,龙佑帝年岁日涨,大臣们岂甘心被一妇人玩弄于掌心?由马荣的语气推测,朝中当有相当一批大臣持观望态度,而那帮做领头羊的臣子们,如无人支持会否不了了之?
只不知皇上,看到这一幕有何打算?
郦逊之点头,“多谢马大人相告。”话题一转,“听说大人极好古董,未知可否让逊之鉴赏一番?”
龙佑帝在崇仁殿坐了多时,直到报传郦逊之觐见才露出笑容。郦逊之与他年纪仿佛,身份又亲近,他自觉在郦逊之面前不必虚饰客套,待郦逊之亦不大讲究君臣之道。然而,从小到大骨子里育着的君临天下的傲气,无论如何收不去。龙佑帝乐得顺其自然,用有意无意的帝王威严,歆享着重臣贵胄的臣服。
“臣郦逊之叩见皇上。”从马荣府上出来,郦逊之一直在想龙佑帝近日的景况。金府、左府接连出事,皇上是从容应对,还是进退失措?
“起来说话。”龙佑帝摒退左右,亲切地扶起郦逊之。
“皇上今次召臣,是为了失银案?”郦逊之仍低首恭敬道。
“叫你不要客气。来,坐到我身边说话。”等他坐定,龙佑帝方又道,“太后和雍穆王逼得紧,如今委屈嘉南王了。”
“不错。现下我手中的证据未足以指明嘉南王窃银,不过是举荐不当,属下失职。”
“我心烦的不止这一桩事。”
“哦?逊之愿代皇上分忧。”
“昭平王的事你是知道的。”龙佑帝话只说半句。
“左王爷爱民如子,倾家不顾,逊之十分佩服。”
龙佑帝烦躁地一挥手,“我不是说这个。”
“皇上想说刺客的事?”
“我去探过他的伤,也请御医看了,伤在胁下要害,失血过多。以昭平王的年纪,怕撑不了多久。”
郦逊之动容,“如此严重?”
龙佑帝冷冷一笑,“御医虽然看过,只怕未必如此。”郦逊之顿觉背脊发寒,为昭平王,也为龙佑帝。他一下想到几种可能,光这君臣间的钩勾心斗角已让他不堪细想。
“事情太过凑巧,我想找人再探一探昭平王府。”龙佑帝忽然盯住郦逊之,“可惜天宫主不在,其余女流之辈我不放心。”他言下之意甚明,郦逊之正想去探探左勤的虚实,遂道:“就让逊之去,定不负皇上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