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成却道:“这些东西都是下品,等王爷寿诞一过,全要赏赐下人,算不得什么。”郦云愣了愣神,见他果然看也不看,直往内间走去,只得狐疑跟上。
内里一间别有洞天。饶是郦云此刻又挑剔了些,仍是讶然以对,自觉见着的什物竟比皇帝平素赐给康和王府的还好。有一尾古琴纹断如梅花,横亘在桌上。郦云咽了口干沫,想起年前有人为讨好淑妃,送了张所谓的古琴给郦伊杰,引发王爷在夜宴上的一番议论。说到“如有琴纹如梅花断者,非千年以上方可现”,而那琴不过猛火烤出的断纹而已。当时梅花盛开正艳,故印象犹为深刻。
他兀自抚琴良久,金成笑道:“你们郦家个个酸腐,连你这跟班都不例外,学什么文人,偏看中这古琴。”郦云争道:“这就是你不懂了。金银珠宝算什么,我们康和王府不是没有,唯这些古物千金难求。”金成不以为然,抱臂候他观赏。
郦云又瞧见秦时的玉带钩、西汉的观音檀龛、寿山田黄、青花子石砚、陆机《想望帖》……无一不是珍品稀品。有些他根本看不出好来,只能翻开前面搁置的名帖,看明其中奥妙。
他记性好,逐一翻看已记熟贺礼各府大员们的姓名。但觉朝中人人来贺,挖空心思,暗生寒意。一时贪看,手肘不觉轻挥,一只碧绿的琉璃杯应声而碎。郦云顿时呆了,金成取来扫帚打扫干净,未曾责备一言。
郦云忍不住道:“这下怎么办?礼部侍郎的贺礼叫我给砸了!你千万别声张,我想法寻个一模一样的来。”金成若无其事道:“有吗?礼部侍郎的贺礼,我怎么没看到?”郦云道:“王爷怪罪下来,我就死定了。唉,得求我家公子爷去。”金成淡淡一笑:“你惊什么!不过是个琉璃杯,谁当回事,砸了就砸了。”
郦云愣了愣,见他不似作伪,道:“你家王爷……”金成拍他肩膀,老成地道:“你看见那间锁着的内室没?那些才是王爷珍视的宝物。这间里的东西,放在外面确实价值连城,却全不在我家王爷眼中。”郦云狐疑地盯了内室的门锁一眼,咀嚼他的话,心想,倘若这些东西说没了就没了,金成岂非可中饱私囊?顿时想通他偌大开销的来源。
“不必想了,那间里放了什么,谁都不知道。”金成以为他在转内屋的脑筋,暧昧一笑,“你们公子爷送的东西,最多放这间。”
郦云看得眼热心痒,一时出神。金成不耐烦起来,催促他开路。郦云捱了片刻,终于不舍地与金成走到外屋。金成吹熄了灯,正待抬脚,突然颤声低语道:“等等,有人来了。”郦云吃了一惊,手已被他拉起,直奔第二间屋。金成掀开一只大木箱,指示郦云躲进去。两人刚挤下,合上箱盖,已听见语声传来。
郦云心口狂跳如鼓,两手死命按住了,听箱外有一人瓮声说道:“你小心随我走。”原来来人走得甚快,已到第二间内,正用钥匙打开内室。郦云定了定神,想起雍穆王金敬丧子后不甚其悲,据说哭坏了嗓,不知那说话的人是不是他。
内室房门大开,那人又嘱咐一声,脚步橐橐往里去了。郦云此刻心跳得平缓了些,刻意去听,只闻咔咔数声机括响动,那人搁下一物,始叹道:“唯有放在这里,我才安心。”身边另一人说道:“未知王爷取何信物给他?”
郦云一听那人果然是金敬,浑身一激灵。金敬“哼”了一声道:“我自不会亏待他,你去外屋,随便取件珍宝便是了。”那人道:“若是寻常宝物,怕那穆青欢小看了王爷。”金敬笑道:“你与他做说客便罢了,还想诓本王的宝贝?”那人淡笑道:“在下岂敢,能为王爷效力是在下的福气。老穆生性贪婪,又最爱搜刮奇珍异宝,王爷财力通天,自能如他的意。”
郦云依稀记得名剑江湖门的门主叫穆青欢,看来投靠了金家,只不晓得他有没有命把这消息带回康和王府。他一念及此,不免心慌意乱,好在紧紧挨着一人有所依靠,不致发疯。
金敬久未说话,良久方道:“这间除了这抽屉里的物事动不得外,你随意拿一件应付他罢。”那人谢道:“王爷果然海量,舍此一时之痛,将来都会补还。”金敬叹道:“若非皇帝心存杀机,本王怎会如此被动?你一向思虑周详,听你的罢。”
那人道:“皇帝年岁日长,自然想实握权柄,王爷敦促太后归政也就是了。”金敬道:“这是什么混账话!那小毛娃子懂得什么?迷恋天宫一个丫头。说到天宫,我杀子之仇还没跟她们算。”语渐低沉,突然没了声息。
郦云糊涂起来,谣言说金逸中了杀手牡丹与芙蓉的圈套,引狼入室,被轻易取了脑袋,怎么又牵上天宫。那人道:“那两女子究竟是天宫所遣,还是杀手所为,在下已托老穆去查探清楚。事已至此,请王爷节哀。”金敬的语气殊为寡淡:“逸儿,逸儿聪明胜过皇帝百倍,早知今日,本王当年……”转了话题道,“下月大婚,你叫老穆千万早做准备。”
那人道:“三百个好手,他倒也凑得出。但涉及宫防种种,请王爷及早更换人马。”金敬“嗯”了一声,叹道:“皇帝如肯娶了金绯,倒也罢了……”那人见他犹疑,沉声道:“废立是皇帝一人说了算,有宁妃前车之鉴,王爷莫掉以轻心为好。”金敬被他提醒,警醒道:“不错,非要鱼死网破!我如今所虑唯有郦家诸将齐聚京城,此事绝不可走漏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