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五天后瓦西里少校如约在接头的地点遇见了那些神色枯黄,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高原凛冽的风早已在他们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深刻的划痕,浑浊黯淡的眼眸似乎早已失去对生活的渴望,只是见到瓦西里少校一身的苏军军官服装时,原本绝望的眼神第一次燃起渴望生存的火苗。
这些人都是战俘营中不愿意皈依伊斯兰教也不愿意加入圣战者武装的人,他们只能在集中营从事最艰苦的劳役工作,在目睹了企图逃跑的同伴被直接枪杀之后,他们就彻底的死心了。变成沉默不语的奴役,默默计算自己还有多少能活下来的日子。
苟延残喘的存活还是卑劣的死去,几乎每天都会有战俘做出不同的选择。
迎接他们的瓦西里少校有些好奇的望着他们身后背着的麻包袋,想要过去摸一下,对方却同时后退了几步,眼神警惕的盯着他,用有些生疏的俄语问道,“别过来,你想干什么?”
瓦西里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他有些无辜的问道,“我是苏维埃政府派来迎接你们回家的瓦西里少校,我并没什么恶意,我只是7℃,好奇这背包里面所装的,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我收纳的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骨骸。”战俘声音有些悲凉。
走在最前面身形高大的战俘眼神突然明亮起来,他大喊了一声立正,所有人都挺直了胸膛,眼神坚毅的注视着瓦西里少校。然后动作统一的举起手,向瓦西里少校行了一个整齐的军礼。
“我是第九连队的卡德中尉,报告长官,我们尽力最大的努力守住三二三四高地,全员一百零三人,牺牲九十八人,被俘五人,无人撤离。”
卡德中尉的声音沙哑浑浊,却依旧坚定如初。伴随着风沙的呜鸣,在黄昏里显得格外的苍凉。他们这群早已被忘记在战场上的士兵,极度渴望得到祖国母亲的回应,梦想着总有一天能回到苏维埃的怀抱之中。
瓦西里少校感触万千,他紧紧抱住卡德中尉,忍着眼泪不掉下来,语气沉重的说道,“战争已经结束了,孩子们,我来带你们回家吧。”
听到回家两个字,终于坚持不住的卡德中尉跪在了黄土地上,双手捂住脸放声高哭,这五六年来在惨无人道的集中营内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念头,就是回家。
伊斯拉姆丁别过头,不愿意去注视着生死别离的场景,或许内心深处那个早已死去的贝斯特罗夫在这一刻想起鲜艳的花海盛开的夏天,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吹着口琴的萨莎姑娘在向他招手。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有梦想,有爱的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睡梦中突然惊醒,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冰凉的机匣,还有同样冰凉无声的月光。一场战争改变了他的命运,以及无数像他一样的年轻士兵。只是偶尔会梦见当年一起唱歌的战友,在梦境中握着钢枪的他们还很年轻,像冰雕一样的英俊。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了吗?伊斯拉姆丁,毕竟你的母亲,和祖国,他们还在等待着你回来。”瓦西里少校犹豫了一下,还是想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
谁知伊斯拉姆丁只是摇摇头,目光瞥向远方的地平线,背起放在地上的步枪,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走出五六步之后他才停下前进的步伐,回过头说道,“不了,我要是回去了,这些失散的士兵更加难以寻找。起码在阿富汗的北方,我还能动用一下苏马德将军的关系,将一些苏军战俘从战俘营中释放出来。有我在,那些士兵还能回家。”
伊斯拉姆丁喊着一根野草,平淡的说道,“从这里出发到塔吉克斯坦边境都是圣战者联盟的北方地盘,你们跟着我走,到边境的时候再动用军队直升机前来迎接,总比在这里被那些游击队的标枪导弹射下来要安全得多。毕竟雌鹿直升机的模样已经印刻在他们内心深处,变成挥之不去的梦魇了。”
“好。”瓦西里少校答应了伊斯拉姆丁的要求,事实上他也知道带领五个苏军战俘通过北方的困难性,如果他不是塔吉克共和国驻阿富汗情报局的负责人,在阿富汗北部各省有经营已久的关系网,光是深入不为人知的战争腹地,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一行七个人便开始了跋山涉水的过程,瓦西里少校跟之前的线人所带领的荒无人烟地区路线不一样,伊斯拉姆丁几乎是顺着那些圣战者们设立的岗哨而去,他用娴熟的阿富汗语言跟他们交谈一番之后,关卡的哨兵便无条件的让这些人通行。
这样一来原本曲曲折折的路程变成了一条直线,行走的路程缩短了不少。瓦西里少校甚至能在城镇和村落中歇息,补充水源。晚上他便利用闲暇时间进行战俘的心理开导和咨询,让这些重新踏回祖国土地的人脱离了日落而息的游牧生存方式后,能更快适应莫斯科现代化的生活。
与来之前不同的是,瓦西里少校只花了一半的时间便到达了阿富汗北部和塔吉克共和国交接的地方。看到边界的哨塔后,瓦西里少校终于松了一口气。
伊斯拉姆丁停下了步伐,打开水壶抿了一口水,然后他指着远方雪白的群山,说道,“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翻越过那些群山你们就能达到戈尔诺-巴达赫尚州西南边境空军基地,这些你都比我熟悉了,瓦西里少校。”
“是的。”瓦西里少校点点头,他抬起手表看了一下时间,说道,“我已经通过电台发送了信息,等下就有直升机过来接送我们。”
“送你们到这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伊斯拉姆丁压了压帽子,对卡德中尉说道,“恭喜你们,终于可以回到祖国的怀抱了。”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伊斯拉姆丁。你回去的话总比待在这片只有黄土和风沙的地方要好得多。”卡德又问了一遍,对于这位在战俘营中关照过他们最多的“苏维埃叛徒”,卡德有一种难舍难离的复杂情感。
“不了,我还有一位恩人,他在等待这我。”伊斯拉姆丁边走边说,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只是抬起手摆动了一下手臂,吝啬的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只留给他们一个孤单的背影。
泪流满面的伊斯拉姆丁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小声的说了一句保重。
然后平静的山崖突然起了风,地面的野草被疾风吹弯了腰。
卡德中尉眯起眼睛,看见一架他梦寐以求的米24雌鹿直升机在怪石嶙峋的山崖处腾空而起,机身上久违的红星图案让在他这一瞬间朦胧了双眼。所有人都振臂欢呼,那些仿佛在六年前就已经失去了激情的俘虏在这一瞬间欣喜狂欢。
带着六个火箭发射巢的雌鹿直升机平稳的停在了他们面前的空地上,驾驶室内的飞行员朝战俘们挥挥手,用扩音器说道,“士兵们,我来迎接你们了,欢迎回到祖国怀抱。”
卡德中尉抱紧了怀中的麻袋,里面装载的除了沉睡在这黄土地下的士兵骨骸,还有他们早已死去的灵魂,卡德中尉无意中回过头,在太阳绚烂的光芒下,仿佛看到第九连队牺牲的其他九十八位战友,正肩并肩的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向卡德中尉走过来。
他甚至看到很久以前被敌人迫击炮炸成两段的连长,在朝着他挥手,高呼卡德中尉的名字,即便知道是幻觉,卡德中尉依旧笑着向他们挥挥手,眼泪划过脸颊,喃喃自语。
“战友们,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