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四月已渐有少许夏季气息,但一旦到了夜间,天气还是很冷的。尤其是当朝的京都也在北方,北地的季侯早冬晚春,到夜间更是冷风嗖嗖。要光是冷风和硬石板,玉璧觉得自己还是能忍受一下的,可眼看着黄昏还有太阳,到晚上就一阵一阵冷风吹得细雨来。
这情况不对劲,玉璧冲芍药使个眼色,芍药悄悄地凑近一点,小声道:“夫人,管家已经去迎了,这会儿正是放班的时候,老侯爷和侯爷、二爷应该都在回来的路上。”
“我不担心这个,我问问你,今儿的事我没做错吧?”她实在心里没底,说句老实话,她对这时代的婆媳规矩,夫妻礼仪真心不是太能适应。
轻轻摇摇头,芍药又凑到自家夫人耳根子边上说:“自是没错,只是夫人不再劝两句么。”
还劝,那也得有用,她是劝了外边的劝里边的,结果里外都不吭声,显得她跟个多余的一样。不过芍药这么一说,她心里大概也明白什么意思,这是怕在萧应之那里落埋怨,毕竟做长嫂的确实应该周护一下怀着身孕的弟妹。
一想,她又高声朝屋里喊起来:“母亲,您不看在应之的面上,也给您未出世的长孙几分情面,贞娘现在怀着身孕,不管什么事咱们日后再慢慢说也来得及。”
朝里边说完又向跟她并肩子跪着的徐贞娘说:“贞娘,身子要紧,你要清楚。你现在的身子可不是你自个儿的,还是孩子的。庆之与我都知道,这个孩子对你和应之来说有多重要,既是得来不易就更应当珍惜。你说是不是!”
靠,这场面似乎只适合扮圣母,一思量。没办法了,装了被雷劈也先把眼前这出敷衍过去再说:“母亲,您若是心中有气,媳妇愿代贞娘受罚。求母亲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让贞娘回去歇息,母亲……”
不管她说什么,里边没反应,反倒是徐贞娘像是头回认识了她这长嫂一样。拿惊讶的眼神泪涟涟地看着,满怀感激与感动:“长嫂,您别陪着我,祸是我闯的,并不干长嫂的事。长嫂还是回去歇着吧,莫让兄长见了心疼。”
“你看,你都知道劝我去歇着不要让庆之心疼,这话我也照着原样来劝你,你和孩子要有什么不妥,应之都没地后悔去是不是。母亲那里,慢慢调解着,母亲宽怀大量,总是能谅解咱们的。”玉璧说着从怀里抽出帕子来。给徐贞娘吸着头发上渐渐凝结成水珠的细雨。
如果说开始跪着只是因为形势比人强,现在她就真有几分心疼徐贞娘了,贴着面额的头发,更显得徐贞娘脸色苍白,却咬牙硬撑着挺直脊背。这时代的媳妇,果然是难做。
玉璧本来以为。萧家的男人回来了事情就能解决,没想到先进门的是萧应之,一路接着管家的信儿到了萧张氏院前。他看到一家子都跪在母亲院前,心里更加千头万绪,管家已经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现在的萧应之是既着恼又心疼。
但是,他竟也不叫门,只是向萧张氏院里高喊一声:“母亲,孩儿回来了。母亲,请您体谅则个,还是让贞娘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儿,明儿孩儿向您赔不是。”
萧张氏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居然还是没应,萧应之居然二话不说也跪下了。跪下后,萧应之不免看了眼自家长嫂,后院的事她身为长媳长嫂,怎么也不劝着点,就任由局面变成这样。如此,萧应之心中不免有些埋怨。
玉璧还冤枉呢,陪人跪陪人受罪结果还落埋怨,她只能在心里盼着萧梁和萧庆之快点回来。但是她又有点担心,萧庆之也可算是孝子,萧张氏这么对他他都没有怨言,万一也跟萧应之一样二话不说就跪,那她可就真算羊入虎口了。
“萧庆之,你别让我失望啊!”暗暗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疼的膝盖,玉璧要不是现在疼得都不愿意动弹了,真不介意伸脚狠狠照着萧应之的屁股来这么一下。
上天倒真像是萧庆之他亲爹,真让萧庆之在萧梁之前回来,上赶着让他表现似的。
一进门,萧庆之就听管家说府里的事,又说现在几个人全跪在萧张氏院门外,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低喝一声:“胡闹。子和怎么还是这般不晓事,贞娘有孕在身,便是母亲气不顺,也应当先顾着贞娘才是。哪有这么不顾惜枕边人的,这要是传到亲家府上,都能到衙门去跟咱们家打官司。”
“侯爷说得是,夫人什么话都劝尽了,好话歹话都说过,偏偏老夫人和二夫人就没一个听劝的。偏偏二爷回来,也不帮着劝劝。”管家当时都想上大耳刮子抽萧应之,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可惜那是主家二爷,跪也跪了,他还能怎么说。
闻言,萧庆之点点头,他的小玉璧至少不是个跟关裹乱的:“去请个擅长妇儿的医师来,另外,备份厚礼,明日让子和提着去徐府请罪。”
请医师是应该的,但是备礼去徐府请罪,管家有些迟疑:“这……侯爷,这是不是过了些。”
连连摆手,萧庆之说:“京中哪有秘密,只怕这会儿徐府已经接到了消息,只是不好上门。明日子和若是不去请罪,只怕他的名声就完了,你别忘了徐家是做什么的。”
徐家一门有四人在御史台任职,职务有高有低,要是这四个人凑在一块,带动着交好的御史台言官一道上表,萧应之这辈子在官场上就彻底不用混下去了。而且,萧张氏也就不要再去想什么名声体面了,要是徐家再强硬一点,只怕会直接让徐贞娘自请下堂回徐家去。到时候,萧家脑门子上的官司这辈子都纠缠不清。
管家到底是常年在京中的,自家侯爷一说,他哪里还会不明白,赶紧一边让人去叫医师,另一边赶到库房去备礼。
而萧庆之则一路越过门廊院墙走到萧张氏院前,他先是看了自家小玉璧一眼,见她脸色还好才稍稍放下心来:“子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既然都好好的,萧庆之也不急在这片刻,反而问起萧应之来。萧应之却咬着牙关没答话,明显满心怨怼。
摇头轻笑,半是嘲讽半是恨铁不成钢,萧庆之移开步子走到玉璧跟前蹲下。玉璧这时正满脑子在想,萧庆之,你不会是也要跟着跪吧!如果你真跟着跪,那朝堂这样恐怖的存在,你还是有多远滚多远为好。
幸好,萧庆之没有,他伸手抹开玉璧额上的碎发,手指滚烫却轻柔,连叹气声都柔和温暖得让玉璧想哭:“傻丫头。俭书令武,把子和扶起来,玉兰芍药去扶贞娘。”
三言两语不容拒绝地吩咐完,萧应之向玉璧伸去双臂把她把在怀中,然后缓缓起身,并贴着她耳边无比温柔地轻声道:“我回来晚了,膝盖疼了吧!”
旁边的萧应之不肯起来,可俭书令武是谁,一个虽然习文可自小也练武强身,一个干脆就是武夫,把萧应之跟拎小鸡儿似地拎了起来。至于贞娘,这时已经没力气拒绝了,再说萧庆之发了话,那就说明这事他会去解决。比起自家夫君来,在处理家理的气魄方面,徐贞娘也清楚,十个萧应之只怕也不如一个萧庆之。
“长嫂,你说错了,同样是女人,但不是同样命苦,命苦的只是我罢了。”徐贞娘心中暗暗轻叹,子和什么都好,只是少些魄力。
怀里搂着全部力量都依靠在他身上的玉璧,萧庆之心里略微有些胀胀的感觉,不酸不涩不疼,只是闷得有些不好受:“子和,儿郎不久居羽翼之下,否则难以展翅翱翔。过多的话,我也不说,你脑子也不是不好使,回去多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说罢,正要抱着玉璧走,萧庆之却忽然顿住脚步,向院子外所有人扫去一眼,声音沉沉如欲压在人心头一般开口道:“日后,这样的事,莫扯上你嫂子,她脑子不会转弯,不如你们聪明。”
这是骂她还是回护她?玉璧不由得轻轻“嘤”一声,就算全身上下没力气,瞪人的力气还是有的。她瞪着他的时候,忽整个人一轻,被萧庆之横抱于于胸,她好半晌才找着声音说出句话来:“你这也太伤风败俗了点。”
“说你傻你还真傻上了,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肠,可别把自己搭进去。今天这事里的弯弯绕绕,只怕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还是好好待着。待会我给你看看膝盖,明天要是走不得路了,我还得先给你写个假条子递到宫里去。你啊,真是不让人省心。”萧庆之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小玉璧单纯可爱,还是该烦恼她的天真无知。
可怜的玉璧完全听不懂萧庆之在说什么,只会点头声音弱弱地说:“我错了。”
“傻是傻了点,事没做错。”
“我没做错你还说我傻!”玉璧欲哭无泪,做错了傻就算了,凭什么做对了还傻。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