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娡深深为之动容,双手环上他肩膀,却感觉到他的颤抖,伯约何以如此怕她!远娡不得其意,手轻轻的松开,脸上满是郁郁。而伯约一叹,只怕自己的回应会害了她。
这是一张仅有数斤的胡床,可折叠,最是方便。西域有许多这种胡床。因是北方或西域胡人所制,故称‘胡床’。伯约知她思念故土,特意做的胡床,远娡的心自是高兴的。尽管他总是避着她,但远娡仍是执拗地相信着,他对她是真心的。
“曹操钟爱‘逍遥床’,有一次他和西凉大将马超打仗,遭马超突袭,曹操显得很从容,马超军赶来了,他尤坐胡床不起。这种‘转缩须臾,重不数斤’的坐具,由于轻型方便,常被贵族们带出郊游旅行。”伯约缓过了方才的尴尬与落寞,一面给她讲着生动的故事,一面扶着她坐倚胡床。真真的舒服过人,不似冰天里卧地,人冷得发抖。原来伯约怕她席地而睡会冷坏身子。虽是木做的,但伯约在坐具上铺了棉衣,分外暖和舒适。
“冬暖夏凉,伯约真有一双巧手,”她笑了笑。
“在家中之时,曾创许多木工、箭射的武器。也曾在太守前游说,如能用之于战场定能有所斩获。但太守安于现状,得物而无所用。太守喜游玩,爱用此具。我也只能做这大材小用之具。”伯约在天水的日子其实是不快乐的。远娡不知如何劝慰于他,惟离了逍遥床,陪他静静而坐。
“你身子弱,快快坐到胡床上。”远娡唯有听话,摸着那只小飞鸟很是开心。这只会唱美丽歌谣的小鸟就是她啊,是伯约最美的栗特新娘!一天的劳累使她起了睡意,不多会便模糊起来。“音儿,”是伯约在唤她吗?
“这里的林中山脚已是地势甚高之处,从这而上就是那缥缈不见凡尘的香炉峰了。”伯约絮絮的说着,声音温和、动听,像山泉的声音,清脆,凉凉的流过她的心间。“上了山峰,云雾缭绕辩不清方向,不知身在山中已是客,反误山是客了!”
她静静的听着,已然置身于紫烟滟潋的香炉山中,却道云深不知处了……
“碧天飞瀑生紫烟,日下香炉九重天。不知云深今何夕,归去来兮已三年。”远娡站在瀑布顶上轻轻吟唱,缓缓而生的水汽遇到温热的太阳就成了雾,吐露出紫色的云霞。包围着她,她如翩飞蝴蝶缠绵紫烟,又似惊鸿披上云霞烟雾织起的纱衣飞入云花深处。
四时的花都开了,在此没了四时的变化,皆是春的景致,水澹澹而生烟,云淡淡而吐紫,山缭绕而忘归途。云烟的浩瀚如那高空的竛竮,让人失了方向。真恨自己没有一架青云梯,可攀过那空竛竮,绿梭衣。云霓明灭,水光滟潋流连,如青猿飞渡,碧云天地,紫潭生烟。
水雾越来越浓,稠稠的沾满了一肌一容。远处漏更滴檐秀水,那是亘古的流逝,流逝如斯夫者,如长江之水不可追。木板吱呀之声,透着缥缈,透着空灵。那定是大林寺的更漏,大林寺的声音。远娡雀跃。
“我要去大林寺。”她对天大喊。
伯约温和的声音响起,“你还认得路吗?”他扶着她的肩膀在水气中,在云霓中,在太阳的明灭中旋转,当手离了她,她真的不知身在何方……只当误入了洞天仙府,云霞深处。只可惜没有水芙蓉朵朵,不然采莲峰炉下,也是一件美事。
伯约听她诉说,直直的说她疯魔了,“鬼丫头,只想忽入莲花丛中就不出来了吧。”她笑,“那伯约可愿做那采莲的人,找到我了,我就一辈子的不走了,永远停憩在你的身旁。”
但她的伯约渐渐的走远了,“伯约——”她伸手去找,手上的全是多情的澹澹水烟,一片紫烟忽来,蒙住了她的脸。她如初来中原的栗特女孩迷住了伯约的眼。伯约停下了脚步,伸出的手隔着云烟相握。“我找到你了!”远娡柔柔的说,声音迷蒙飘摇。她就是那朵莲,伯约采到的那朵小小的紫莲,她系在了的他心口,生了根,发了芽,探出了小小的花苞,想要怒放。远娡在伯约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眼里全是数不尽的紫,一片一片的紫,还有她,娇怯的羞。明亮的眼睛,被一双深深的黑瞳包裹着,那是她与他的眼睛的相逢。
她的神色万变,淡淡的有喜悦,有娇羞,有害怕,有颤抖,有激动,随着微微含笑的下颚,头低得紧。伯约轻轻的抬起她尖尖的下巴,两人的眼里再也没有了香炉峰,没有了漫身的云雾水汽,什么都没有了。天地间只剩漫天的梨花白,飘飘扬扬的纷落在她的身上,一点白梨飘进了她的眼,化作了淡淡的相思泪,顺着尖尖的脸滑落……
“你的眼睛,好了!”
“伯约,清减了!”
俩人相视一笑,伯约的眼里尽是变幻不定的色彩。闪烁的眸子里有一朵小花在跳动,他是欢喜的,她的眼终于好了!他的眼里全是怜惜,全是小小的一个她。他轻吻着,她刚复原的眼睛。轻轻的,痒痒的,暖暖的,脸上全是他呵出的淡淡的气息,有着阳光般温暖,青草般馨香的清新气息。远娡迷恋于这种阳光青草的味道。
她用手拂过他脸,心是阵阵的悸动,“伯约你清瘦如此,让人好生难过。”突起的骨头似快包不住一般,消瘦如此,她叹了一口气。
“比起音儿的失明,这不算什么。”伯约拉起远娡的手,带她走到瀑布旁,“这是真正的香炉峰,水潋生紫烟。音儿找到了云深的方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