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主屋里的灯还亮着,邹氏坐在一张鹿戏梅花的木桌旁,面前堆着几张大红洋金的帖子,头上的金簪被烛光照的格外亮眼。
“原本慧儿刚刚及笄,也不着急选婿,都怪我私下打听,这胡大人把儿子的生辰八字都送来了,这该如何是好?”邹氏着急道。
“现下要么应了胡大人这门亲事,即便不应也得有个说法。”淳于意穿着一身里衣,手拿一本医书在屋里走来走去。
“今日听胡夫人说他们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房里也干净,要是慧儿嫁过去了,可是独一份呢,老爷,你也与胡大人共过事,胡夫人说的可是真的?”邹氏道。
“胡夫人说的没错,胡大人一生清廉洁身自好,我们两家也算的上门当户对,真的结成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可是……”淳于意放下手中的书,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
邹氏上前往茶杯里再添了一杯,静静的等着下文。淳于意顺势坐下,邹氏也坐在一旁。淳于意道:“那胡公子我也见过,家里教的好,那孩子谦卑有礼,无论见了谁都是客客气气,模样也没得说,与咱们慧儿在一起应该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王太守虽离我们不远,但家中子嗣众多,咱们慧儿要应对叔伯妯娌,怕也不能顺意,郑太医家只有两个儿子,且大的是个不争气的,郑大人一家都指着次子,可却远在长安,便是受了委屈,我们也鞭长莫及。打眼一看,胡大人这门亲事并无不妥。”
邹氏听到淳于意对这三家的评价后,连连点头,尤其是嫁到长安,鞭长莫及时,她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便是如此,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次,这次要不是慧儿及笄,她都有三年的时间没见到这两个女儿了。
淳于意面前的茶杯又空了,邹氏不留痕迹的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重新续上茶。淳于意缓了缓,低声道:“窦夫人已有两子,慎夫人如今也有子傍身,现下朝堂上为了立太子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窦夫人一党整日逼着大王立长,慎夫人一旁怎可罢休,民间出现多处祥瑞都意指小王子,这两派之争最后到底是何结果,无人知晓。”
邹氏虽不知道这其中关系,但能让老爷有顾虑,这其中必有蹊跷,她缓声道:“胡大人可在这两派之中?”
淳于意缓缓点头,他的这个夫人话不多,心里却是清楚的很,继续道:“慎夫人是胡大人的表妹。”淳于意的声音更低。
邹氏深吸一口气,叹息道:“还是老爷思虑周全。两派之争最可怕,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慎夫人败了,咱们慧儿怕是要连着遭殃。”邹氏突觉心有余悸。
淳于意点点头,道:“这出身是不能选的,我也是偶然得知胡大人与慎夫人的关系。胡大人算是明智的,这些年谨小慎微,对家里的人要求也是极严,就怕有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连累他的那位表妹,殊不知,他那位表妹的一举一动也关系着胡大人一家的安危。”
邹氏似想起了什么,急声道:“那王太守和郑太医是站在哪一派?”
淳于意面露松弛,道:“我已经让三弟暗地里打听过了,这两位可是难见的纯臣,哪边也不支持,只支持大王的决定,大王决定是谁,他们就支持谁,倒是个明哲保身的好法子。”
邹氏这才抚了抚胸口,放下心来,再次重申了一遍,“老爷,胡大人家就是千好万好也不能结亲,赢了的话鸡犬升天,输了怕是我们家也要遭连累,我们还有秀儿和兰儿,家里还有两个小的,我们赌不起。王太守家虽子嗣多,却也远离长安,远离是非,老爷觉得如何?”
邹氏是真的害怕,叔伯妯娌的争斗总不会要了命,还是远离是非之地的好。淳于意啧了下,无奈道:“就是说,我也这么想。慧儿那孩子听话懂事,到了那怕就满是蹉跎了。”
邹氏疑道:“此话怎讲?”
“前些年我和胡大人去太守家里拜见。进了那府里,就莫名烦躁,一股子浮躁之气,丫鬟不像丫鬟,个个都像主子,太守夫人一心念佛,太守身边的妾室坐了主位。而今子嗣众多怕也是到处留情,且不论这三子相貌品行如何,单是如此家风,就让人心生厌恶啊。这不过刚听说了慧儿及笄,就托人找了过来,这样屈尊降贵,怕是家中子嗣都难议亲啊!”
邹氏心中了然,如今老爷脱了官,有些人不过卖着从前的面子称一声‘太仓公’,实则背后多被瞧不起。官怎可与民相比,何况太守,愿意让自己儿子娶个民女,怕内里真是不堪。
“若那孩子上进,日后自成一府,倒也无妨,怕就怕从内里已经坏了。”淳于意唉声摇摇头。
邹氏也低下头,喃喃道:“家里叔伯都是常在外面交往,老爷你也也救死扶伤,难道就没有一个适合的,可结亲的吗?”
淳于意道:“不是没有,就看我们如今如何取舍了,要是想着什么都占一头,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邹氏见到胡大人一家的时候,心里是满意的。尤其是听到家里只有一子,且胡大人夫妇为人良善,作为女子,尤其是作为过来人,谁不想女儿嫁的门第好、家底厚、人口简单,公婆好服侍,尤其是家里孩子还知上进,懂礼仪的,可,唉,偏偏有这一处致命的,其他的再好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邹氏神色有些落寞,道:“那郑太医家中是何光景?”
“郑太医一家败落不少。想那郑太医也曾是先王最看重的,只是到了长子,长子无心学医,一心只想当官,奈何天不如人愿,如今也二十好几,未立业,未成家。”淳于意慢条斯理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全喝了。
“慧儿在家未曾过过一天苦日子,难道成了家就要受罪了吗?”邹氏难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