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嬛吟吟笑着,将她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伸了出来,而后觑起眼,自个细细地欣赏了起来。如今这指甲已经修的晶莹剔透,白玉般的手指上套着一枚硕大的钻戒,玲珑地翘了起来。
“好什么好呀。”芳嬛假意嗔道,而后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我其实平日里也甚少保养的,都是秋白呀,这但凡得了什么新鲜的洋货,总是第一个送来给我试用。”
芳嬛边说边朝着梳妆台怒了努嘴,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都是陶秋白的幕僚从欧洲回来的时候带的。
不过府里头,人人都知晓,沈茹云不爱擦脂抹粉,因而这些玩意儿,陶秋白一概都是扔给了芳嬛的。
小翠心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不过面上仍旧笑道:“那都是爷疼惜主子呢,可不是这府里头一份的赏。”
芳嬛笑了笑,不过回转过身去,望着衣柜旁悬挂着的那一身墨绿色的苏稠旗袍:“你看,我穿这一身,可还压得住?”
小翠恭维道:“所谓绿叶衬红花,最是得宜。况且这身旗袍一看就是名贵,又不扎眼,想来太太穿了正是合适呢。”
芳嬛抬起手上的翡翠镯子,对着那身旗袍比对了一番,唇角不自觉地漾起一丝饶有深意的笑意来:“今儿个,我便穿这一身了。我倒是非要亲眼瞧着这个沈茹云被赶出府不可。而且,念着昔日的情分,我还得好好送她一程,送她走的远远的,最好啊……是再也不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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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虎拎着一只藤箱,带着茹云到了陶家的大门口。茹云回身望了眼陶公馆的大门,黑漆地发亮,整个能照出人的影子来。
墙头上的瓦当草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眨眼,居然长了半人高,茹云忽而觉得,这个时候仿若只要轻轻一推,这陶公馆的整堵院墙马上就会轰然倒塌。
陶秋白忽而转圜了心意,愿意放茹云出府,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曾经心心念念的自由与逃离,如今唾手可得,可是她却并没有预想中的欢快,反倒觉得心下十分的沉重,总有什么东西在心下牵挂着。
陶秋白始终没有来,刘虎扶着茹云上了独轮车:“少奶奶,少帅只让送您到这儿了。接下来,您去哪儿都是您自个的事情了,还望珍重。”
茹云望着刘虎,淡淡一笑:“谢谢你,刘副官。”
“少奶奶……”刘虎忽而喉头哽咽住了,他分明知晓少帅的心意,可是为何他又要放少奶奶走呢?他实在是有些看不透,可是又不好违背陶秋白的指令。
罡风的呼啸而过,尖锐而强烈。一片,两片,三四片,无数的雪花就像一片白花花的鹅绒,从天上飘然落下。
冷冽的雪花落在茹云两腮上,茹云觉得好像有无数个孩子的小手,在她鼻尖上,眼皮上,嘴唇上,挠着痒痒。
她的睫毛上积满了雪珠子,在一片模糊中,她抑制住了心下回头的冲动,垂着脸,径自坐上了独轮车,对车夫道:“我们走罢。”
车夫拉着茹云与那只藤箱,慢慢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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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陶秋白一只手倚在案上,一只手夹着雪茄烟,正在大口大口地抽着。地上满地的烟头,这已经不知道是他抽的第几根雪茄了。
刘虎放了一盏大红袍在桌上:“少帅,请用茶。”
陶秋白抬了眼,见是刘虎,也不诧异,只神色黯然道:“她走了?”
刘虎作揖道:“听您的指令,送少奶奶……”
说到这里,刘虎也知晓略有不妥,忙改了口道:“已经送她上独轮车走了。”
听罢,陶秋白的眉头直拧到了一处:“她可还有留下什么话么?”
“没有……”刘虎轻声回道。
“啪”的一声,陶秋白将那盏大红袍摔了个粉碎。他的脸色慢慢激动得发青,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辉,焕发得可怕:“滚!给老子滚出去!”
从没有什么可以使得这位少帅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除了她……刘虎心下暗暗想着,不由得蹉叹了一声。他拾起了地上的碎片,而后行了个军礼便悄然退出了门外。
陶秋白僵挺地坐着,脸朝着前方一动也不动,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空茫失神的直视着窗外的大雪。
他忽而用手捂着脸,两个肩膀起了一阵猛烈的抽搐。紧接着,他的喉腔便响起一阵喑哑的呜咽声。
沈茹云走了,她竟是这样决绝地走了,甚至都没有留下一句话给他,如此了无牵挂……她的心里究竟是没有他的位置……